據(jù)說在灰蒙蒙的陰雨天里可以不用上班而睡到自然醒的人,都是上帝偏愛的天使,舒冉這樣想。
她把被子蒙住臉的三分之二,只露出一雙明澈的大眼睛。她發(fā)現(xiàn)從這個角度看自己的腹部就像一個小小的山丘,偶爾咚得一震,是寶寶又在搗亂了。
“小壞蛋,你著什么急嘛。媽媽的肚子里最舒服了,以后你想回都回不去,還不趕緊好好享受下~”
舒冉單手撐起上半身,扶著肚子輕輕拍了拍。她抬眼看了下時鐘,又瞥到沙發(fā)上疊得整齊的換洗襯衫,心知楊起楨該是已經(jīng)去公司了。
到舒冉懷孕后期,家里的公司正趕上籌備上市。楊起楨整天忙得早出晚歸,連孩子的名字都沒顧得上想想。舒冉倒是心寬的很,做做胎教,聽聽音樂,跟姐妹們插科打諢。她對寂寞的敏感度低到?jīng)]心沒肺,日子倒也輕松自在。
“冉冉,醒了沒?”米琴的腳步聲踩在樓梯上,輕輕扣了扣舒冉的房門。
“恩,媽,進(jìn)來吧!”舒冉伸個懶腰,撓了撓凌亂的長發(fā)。
米琴端著墨紅色的茶盤,上面盛著香醇的米湯和兩個黃金蒸餃,一碟清新的泡菜點(diǎn)綴著舒冉的味蕾。
“先把水喝了吧。”米琴遞給她一杯溫度適中的檸檬水:“早上起楨跟我說了,晚上他有應(yīng)酬不能回來吃飯,但一下班就會安排公司的司機(jī)去接你爸爸媽媽。”
“恩,不用急的,他們十點(diǎn)的飛機(jī)呢。”舒冉咕咚咕咚得灌下溫水:“媽,我手機(jī)呢?”
“在樓下充電——等著我給你拿上來哦。”
米琴是舒冉的婆婆,有著這個年紀(jì)的單身母親專屬的精明與干練。婆媳間客客氣氣,談不上親密也不曾紅眼。而舒冉懷孕的這段日子,婆婆的悉心照料倒是叫她心存溫暖的。
這會兒,舒冉洗漱完畢又吃了早餐,換上一件舒適的居家服在臥室的陽臺前溜達(dá)了幾步。離預(yù)產(chǎn)期還有二十多天,身子也越發(fā)笨重起來的舒冉平時不大下樓,她更愿意好好享受這能與寶寶獨(dú)處的有限時光。
窗外的雨越來越大,南方的十月雨,一場接著一場的寒。
舒冉覺得總也睡不夠,正打算躺回床上,扭頭看到被婆婆送到床頭前的手機(jī)不停震動。
“媽媽!你們到機(jī)場了么?”舒冉迫不及待得接起來,媽媽的聲音總讓她情緒莫名得安心與好轉(zhuǎn)。
“是啊,己經(jīng)過了安檢。冉冉啊,想不想媽媽?”
“當(dāng)然想啊。你們夠偏心的,只顧著在澳洲給哥嫂帶天天,把我丟在這里不聞不問。”舒冉佯裝別扭撒嬌,心里卻早已等不及今晚的相會。
“呵,當(dāng)初是誰偏要放棄出國的機(jī)會,挺著肚子一畢業(yè)就結(jié)婚?還好意思跟我說不聞不問?你呀——有你哥哥一半省心就好了。”
“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還替干嘛,”舒冉不服氣道:“再說我現(xiàn)在不是也過得挺好,這八九個月也沒讓您操心吧。”
“是呀,只要你跟起楨好好過日子,我就什么都不求咯。任性的脾氣改改——你婆婆也不容易…”
“哎呀,媽——還有十個小時就見面了,你就這么等不及要訓(xùn)我啊。”舒冉不耐煩道:“我爸呢?”
“在睡覺,讓他睡會吧。昨天興奮了一宿,就巴望著快點(diǎn)見見你這小丫頭呢。好了不說了——一會要登機(jī)了。”
結(jié)束了跟媽媽的通話,舒冉對著窗戶傻傻咧嘴笑了半天。
“小壞蛋啊。”她低頭摸摸圓滾滾的腹部:“外公外婆要來看你了呢,你要乖乖的哦。在里面把自己好好打扮一下,出來后一定要驚艷四方。別跟你媽我似的——剛出來被你外婆嫌棄個半死,說我長得跟死猴崽子似的。”
米琴又送上來一碗花生豬腳湯,舒冉看著自己圓潤潤的雙下巴笑著道:“媽,我這一天要吃五六頓哩,會變成大胖子的。”
“哎呀,能吃得下就說明你有福氣嘛。”米琴勸道:“咱家的小孫子長得結(jié)實(shí)著呢。”
舒冉笑笑,她知道婆婆盼著孫子盼得眼睛都紅了。但舒冉自己卻在暗暗祈禱能是個漂亮的小公主。
米琴下樓以后,舒冉捧著湯碗來到書房,想上網(wǎng)下載幾首兒歌。剛剛打開瀏覽器,就被眼前一條新聞框吸引。配著濃煙滾滾的插圖新聞,血紅的一行大字,BJ時間上午10:30分,
悉尼金斯福德&8226;史密斯國際機(jī)場一架名為FZ1029航班,在起飛過程中發(fā)生事故爆炸,現(xiàn)場傷亡不詳。
FZ1029!舒冉只覺得大腦幾乎從太陽穴兩端被撕裂開來,絕望的黑洞狂風(fēng)暴雨一般襲來。她瘋了一樣抓起手機(jī),爸爸媽媽的電話里卻只是不斷得傳來殘忍的忙音。
“媽!媽!出事了——”舒冉赤著腳沖出房門。
米琴迎上來,看她大驚失色的狀況也被嚇得不輕:“冉冉,發(fā)生什么事了?!”
“飛機(jī),我爸媽的飛機(jī)!快打電話給起楨,我爸媽的飛機(jī)出事了!”舒冉此時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她手腳冰涼,渾身像中彈了一般癱軟。她潛意識得覺得自己好像站不住了,伸手去扶墻面的時候腳下猛一踩空,就這樣在米琴的驚呼中滾下了七八節(jié)樓梯。
“媽媽,下輩子咱們還做母女好不好?”
“我才不干呢!你這么任性又難搞,把我的青春都偷走了。”
“那下輩子我當(dāng)媽媽,你當(dāng)女兒!”
“雖然聽起來不錯…不過我才不干呢。你這么不靠譜的人給我當(dāng)媽,估計(jì)我連褲子都沒得穿,吃泔水都趕不上熱乎的。”
“討厭,有你這么說自己女兒的嘛?”
舒冉迷迷糊糊得不知道過了多久,醫(yī)院固有的消毒水氣息,忙碌的白大褂身影,以及下腹處如同撕開般的疼痛不斷地拷打著她半夢半醒的意識。
漸漸地,耳邊似乎傳來一陣愈來愈清晰的啼哭。她觸電一般睜開眼睛,在看到丈夫楊起楨的瞬間,淚水巋然決堤。
“冉冉…你還好吧?”楊起楨的胡須半長,面容疲憊憔悴,身上的西裝似乎還是昨天的。
“孩子呢?”
“是個女兒,像你。”
“我爸媽呢?”
楊起楨的嘴唇動了動,神色凄然得搖了搖頭。
舒冉怔了三秒鐘,驟然嚎啕大哭。幾乎牽動著身體上一切能感知痛楚的神經(jīng),來麻痹著絕望的悲哀。直到楊起楨將剛剛出生大半天的女兒塞到她懷里,舒冉的抽泣戛然而止。
楊起楨側(cè)坐在舒冉的身邊,摟著她瘦削的肩膀呢喃道:“爸媽在天有靈,一定會祝福寶寶健康長大的。冉冉…給她取個名字吧。”
“叫小莫吧。”舒冉望著女兒粉嫩的臉,憐惜得湊到唇邊親吻了一下:“小莫,你的外公叫舒望,外婆叫趙莫芬。雖然他們沒能見過你…但你一定要記得他們都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