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舒冉的情緒逐漸平復以后,楊起楨才小心翼翼得告訴她飛機失事只在瞬間,她父母的遺骸已由身在澳洲的兄嫂去認領處理。拖著這樣虛弱的身體,舒冉只能默默流淚,她心里清楚自己是無法再見父母的最后一面了。
跟哥哥通了電話以后,哭到疲憊的舒冉再次沉沉得睡去。夢中迷迷糊糊得記得,楊起楨好像告訴她說公司有重要的事情不得不先離開一會。
一覺醒來已經是傍晚時分,育嬰室的護士正站在她面前,用詭異的神情看著她。
“你叫舒冉是么?家里人怎么都不在——孩子明天要去做常規檢查,先簽個字吧。”
“哦,我老公有些急事要去處理。”舒冉撐起身子,只覺得渾身的骨頭斷掉一般的疼痛。腹部位更甚,簡直像是吞進了一只高速旋轉的螺旋槳。她皺了皺眉頭:“那個,你有沒有看到我婆婆?”
護士搖搖頭:“我是育嬰室的,你一會問問你的主治大夫吧。”
舒冉口干舌燥,伸手抓起臺子上已涼透了的水灌下去。這一大杯下去,腹部漲漲得有了尿意。
她低頭在尋找,發現夜壺竟然是滿的。無奈之下,只能拖著沉重的身子蹣跚往病房外的洗手間去。
走廊上,偶有扶著產婦的丈夫,偶有拖著行李的父母。舒冉的眼眶一層層酸澀泛濫,她咬了咬牙屏住了堅強。
由于身體深處莫名的疼痛,舒冉的動作比老人還慢。好不容易從馬桶上掙扎著爬起來,光提褲子就惹得她一身大汗。
“喂,你注意到07室那個產婦了么?”外面的水池邊傳來女聲。
“我知道,就是那個意外早產的對吧。”另一個小姑娘說。
無意中,舒冉聽到兩個護士談論自己。她立刻坐回到馬桶上,側著耳朵聽。
“唉,也真是可憐,我聽小美說,她婆婆一看是個女孩當場臉色就變了。老半天不說一句話,連抱都沒抱一下呢。”
“我也聽說了,之后楚大夫從手術室里出來跟她家屬說那產婦的子宮也摘除了,老太太罵了句臟話,一跺腳離開了。”
“都什么年頭了,還有人這么重男輕女——可憐了那小姑娘,看年紀還沒我們大呢。”
“就是啊,婆婆怎么都不是親媽,也不說進來安慰下。要是那女的親媽在身邊,指不定得多心疼——”
“你們說什么…。”舒冉扶著墻走出來,“什么摘除了…”
兩個護士嚇了一跳,神色異常尷尬。
“你們說…我的子宮…”舒冉抖著嘴唇,干澀的眼眶里竟是連一滴眼淚也擠不出。
“你別激動啊,你剛剛做好手術怎么能自己下地呢?”護士快步跑上來,扶住了幾乎癱倒的舒冉。
“糟了!”另一個女孩,眼看著舒冉的褲子上慢慢洇出鮮血:“快,快去叫楚大夫!”
沒有了子宮…就表示自己再也不能生孩子了。舒冉的眼角終于劃過一滴淚水,在幾個人手忙腳亂的哄抬中,她把雙手疊在雄口——還好,已經有了小莫。失去再多,也值得……
楊起楨再回到病房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他洗了澡換了衣,精神也煥發了許多。
做好檢查的小莫已經被送回病房,在淡藍的搖椅中睡得正沉。由于舒冉身子過于虛弱,連一點奶水也無。小莫這兩天來全靠醫院的營養奶粉,也許是消化不好,一直腹瀉嚴重。
“冉冉,”望著舒冉呆滯茫然的臉,楊起楨拉起她冰冷的手,嘆了口氣道:“別多想了,身體要緊。”
“媽呢?”
“家里出了這么大的事,你知道媽心臟不好——”楊起楨避開舒冉的眼神:“我怕她太累,讓她回去休息了。”
“起楨,你知道我——”舒冉不愿挑明那難堪的真相,她甚至想要說服自己去理解婆婆的難處。可是天災人禍,她自己才是受害者。從孕期無微不至的照顧,到現在連面都見不上的反差,讓這個剛剛經歷的心靈和身體雙重煎熬痛楚的自己如何釋懷?
“我知道,沒關系的。”楊起楨點點頭:“你什么都不要多想,趕快養好身子知道么?你現在已經是個母親了——”
“可我再也不能做母親了。”舒冉的眼淚再次開始打轉,“我不能…為你生個兒子了。”
“我不在乎的。”楊起楨輕笑一下。但在舒冉的看來,那笑容仿佛是從疲憊中硬生生擠壓出來的,這讓她的心疼得更甚。
“起楨,讓小莫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好不好——”舒冉轉向搖籃里熟睡的女兒:“她的降生,縱然驚心動魄,卻是上天賜給我們最好的禮物。”
“當然。”楊起楨吻了吻舒冉的額頭:“別胡思亂想了,好好休息知道么。我回去看看媽,晚上再過來。”
舒冉的手本能得抓住楊起楨的西裝下擺,此時此刻,她太怕只有一個人了。
也許是錯覺也許是不經心,舒冉確定楊起楨在掙開自己的手時,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那是一種無可奈何得厭惡,一種發自內心的冷漠。
他站起身來,用手撫平了衣角的褶皺:“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打電話吧。”
望著丈夫匆匆而去的身影,舒冉沉默了好久好久。她的記憶不知怎地就回到了大學校園里的那個午后,陽光四溢的的操場上。還在讀研究生的楊起楨扯下一頁練習紙,變魔術一般折出了一架小風車,逗笑了因高等數學被掛科而垂頭喪氣的自己。
那一天,鼻涕眼淚唾沫汗水盡數擦在男孩潔白的襯衫上,他卻像如獲至寶一般舍不得洗去。
也許生活的壓力,商場的拼殺可以把一個男人推上成熟睿智的風口浪尖,同樣也會抹殺掉他最純粹的心性和柔弱。舒冉說不出是懷戀還是失落,除了自己想開些,她連矯情的力氣都沒有了。
“誒?你吃飯了沒?”巡房的護士捧著保險飯盒經過病房,看著一臉憔悴的舒冉好心詢問了一句。
已經是早上七點半了,楊起楨匆匆而來沒有給她帶早飯,匆匆而去更沒有問過她要吃什么。
“我…我吃過了。”舒冉不想看到同情的目光,所以只能撒謊。
話音剛落,肚子里一聲不爭氣的拉長咕嚕聲讓兩人都倍感尷尬。
護士嘆了口氣搖搖頭:“我去食堂給你打點稀飯吧。”
“我…我不餓…”舒冉立刻就后悔了自己的逞強,因為肚子再次抗議一般叫了兩聲。
“沒事的,我在這里上班,像你這樣的情況有不少呢。父母不在身邊,老公又很忙——”護士的笑容很可愛:“千萬不要覺得情緒壓抑,這樣很容易得產后憂郁癥的。”
“謝謝…”這是幾日以來,舒冉露出的第一個笑容。
“呵呵,不客氣,我叫毛欣欣,也要當媽媽了呢。”護士嫣然一笑。舒冉這才看出她裹在白制服下那微微隆起的腹部,看起來該有四個來月。
“恭喜你啊。”舒冉打心眼里喜歡這個熱情的女孩。同時也在心里默默得祝福,希望她能有個知冷知熱的老公通情達理的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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