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又一次搭弓射箭，那一排羽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直飛來，刁鉆迅疾，見所未見，不過片刻功夫，那些四散逃開的男人愣是被三三兩兩釘在一起，雙眼圓瞪，面色猙獰，卻偏偏連一個音節也未曾發出，統統倒地，一切變化，似乎不過一瞬之間。

“小姐，小姐···”

地上的霜華面色驚恐的推開一只還兀自拉扯著她的手腕，踉蹌著朝張璟言跑過來，語氣里是滿滿的驚魂未定，“這些人，這些人···”她一只手抖抖索索指著地上一片交錯凌亂的尸體，似乎嚇的連話也說不完整。

“死有余辜。”張璟言冷笑一聲，倒也長長舒出一口氣，眼底卻是一片清冷冰凝，一絲遲疑驚懼也無。

“可是，王叔···”不自在的看了一眼地上身首異處的車夫，霜華一雙眸子里依舊有疑慮。

張璟言聞言，卻是回頭淡淡瞥了一眼，更是狠狠攥了攥手上的鞭子，想必是因為周媽媽成了劉姨娘身邊的一等媽媽吧，他們以為，只要這次能一舉將自己除掉，日后便不用擔心驚懼的聽命于自己，而劉氏掌了侯府，他們便可以跟著雞犬升天，倒也真是打得好算盤。

自己，這一次是真的大意了，劉姨娘，當真是欺人太甚，不知悔改不說，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她性命，很好！很好！

楚長歌策馬來到近前，原本要出口安慰的幾句話便梗在了喉嚨口，那看著清瘦單薄的女子，一臉肅殺站在馬車前，清淡如墨的眸子里分明燃燒著懾人的火焰，哪里有一絲半點的驚慌害怕，身下兩邊是滿地尸體，偏偏她，眉頭都不曾蹙一下，反而是兩個丫鬟，一臉驚懼之色并著淚痕，看起來好不狼狽，饒是他在北地，見慣了性子潑辣的女人，此刻也是有些難掩的詫異。

“楚將軍救命大恩，小女子沒齒難忘。”張璟言自然察覺了那兩道微帶探尋的目光，給驚魂未定的霜華一個安慰的眼神，便微微轉頭，沖著兩人俯下身去，行了個無可挑剔的謝禮。

“你怎么知道我們將軍···”那居后的男子面露詫異，快語發問，此刻他們并未穿盔甲，又久居東北嚴寒之地，不常歸京，而眼前這女子月白色襖裙，厚重狐裘，露在外面的肌膚更是雪白嬌嫩，一看便是養尊處優，久居深閨的千金小姐，卻一眼道破他們的身份，如何能不使人覺得意外。

楚長歌策馬在前，一雙幽若寒潭的眸子也是越發深沉起來，微微掠過她緊緊攥在手中的赤金長鞭，并不開口，顯然，也對她的回答含了一絲期待。

“世人傳言，九曲神箭刁鉆迅疾，快如閃電，疾如厲風，小女不過是依著剛才情況大膽揣測，現在看來，應該是蒙對了。”

“哦，倒是個聰明丫頭···”后面那人一陣朗笑，語氣里驀地帶上些凝重：“不過這荒郊僻嶺的，也忒危險了點，若不是我們剛才遠遠發覺有異，快馬過來，后果還真不堪設想。”

“可他們并非普通的山賊匪類，領頭的那個是小女府上姨娘的侄子，官居四品的大內二等侍衛，此番雖說死有余辜，到底給將軍惹了些麻煩。”張璟言微微蹙眉，抬眼看向地上稍遠處心口中箭的劉成，語氣里盛滿了愧疚，她說完抬頭，這才發現，馬背上的楚長歌雖說依舊是面色肅然的看著自己，眸底深處，卻似乎含了些似笑非笑的挪揄，顯然，他已經清楚了自己的意圖，卻偏偏，端坐著一聲也不吭。

她心下一急，又瞬間想到父皇對這人的倚重和信賴，又突然平靜下來，一個忠肝義膽，運籌帷幄，掌管著北齊二分之一兵馬的鐵血將軍，若是殺了人，不管什么原因，也定然沒有逃避的道理。

反而，有他作證，這劉成的死不但和自己扯不上任何關系，只會讓父親更清楚的看見劉姨娘的蛇蝎心腸，對她，百利而無一害。

見她面無所懼，又似乎全然信賴的看著自己，楚長歌心底那一絲意外更甚。

這女孩，看著不過十四五歲，瘦削嬌弱，渾身上下卻有一種全然不同的冰冷氣質，將眾人隔絕在外，分明是想求他將此事一管到底，卻偏偏一句軟話也不肯說，倔強的像只小刺猬，冷冽，孤傲，決然，卻分明暗含了一絲委屈。

他在心底低低嘆息一聲，開口道：“你放心，區區四品侍衛，本將軍還不放在眼里···”

說話間，后面兩隊人馬已然跟了上來，人數不過百人左右，分作四列，打馬而來，馬蹄聲的起落都規整而有序，那些人著了統一的厚重盔甲，在他們身后齊齊停住。

張璟言粗略一瞥，卻意外發現，隊列被從中間分成了兩截，所有人成包圍之勢護著中間一輛馬車，馬車外面覆了厚厚的簾子，并無任何華貴裝飾，卻偏偏讓人覺得，就是不同尋常，再一思量，原是那馬車看著比一般馬車要大一倍左右，想來應該是特制而成。

好奇之際，遠遠瞧見一只纖纖素手自那厚重的簾中伸了出來，緊接著，露出一張艷冠絕倫的女子面容，直讓周圍一切都瞬間隱去。

那女子嬌笑一聲，黃鶯出谷般的清脆聲音便清晰傳來：“川兒累了，還是早點到鎮上，再做休整吧。”

前面兩人面色微變，楚長歌掃一眼滿地尸體，略一沉吟，沖著身后眾人一聲令下：“運了這些人，明日一塊入城。”

他話音落地，隊伍前面幾行人齊齊翻身下馬，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干凈利落的將那些尸體抬到前面幾行馬背上，退到一邊，身后隊伍便化作兩行，走在了前面，楚長歌身后的蒼冥遞了個眼色，立刻上來一個人，將她們的馬車掉轉了頭，直到坐上馬車，張璟言依舊有些微微愣神，若是她沒聽錯，那輛馬車里似乎隱隱有嬰孩的哭聲。

“莫非，這楚長歌在北地有了妻妾？”她愣愣想著，不由自主掀了馬車一側的簾子向外望去，前面不遠出，那人墨黑背影，英挺筆直，氣宇軒昂，端坐在馬上，可是不回頭，也知道此刻他定然是面色冷然，目不斜視。

北齊赫赫有名的冷面戰神，也會有娶妻生子的一天，還是在寒冷蒼茫的北地？

她面露疑惑，一時間看著那個背影，竟是有些怔忪出神。

卻不料，正背身朝她的楚長歌似有感應般回頭一瞥，堪堪接住了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