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老人知道蘇喜梅的性子,特地在分家時交待了,錢財蘇喜梅不能碰,都由寶峰管著。大伯和三個姑姑也達成了協議,寶峰議親娶媳時幾家都幫上一幫。
薛寶登是大哥,自然說到時會幫弟弟一把,就是妹妹出嫁時,嫁妝他也備多份兒的。
按理說,事情就這么解決,以后就該沒事了。但是生活就是生活,安排起來簡單,過起來難。薛寶峰心中對這個母親再沒有感情,她也是娘啊,蘇喜梅三五不時地朝他伸手要錢,他能不給嗎?
薛林一死,大哥又分家走了,守著一個這樣的娘,他本就不好娶媳婦,更何況攢了這兩三年,手中也不過余下了二兩銀錢。
倒是近來收獲了玉米,薛寶峰將玉米棒子只曬了七八天,就都打成了籽,交過賦稅,留了剛剛夠的余糧,便都拉到縣城買了。得了三兩多,將近四兩銀。
好不容易的,前些日子經嫁到臨近余村的三姑牽線,定下了一個姑娘。姑娘名叫英兒,家里姐妹多,行四,今年也是十七歲“高齡”了。
兩個人在英兒家見了一面,說了不到一刻鐘的話,互相都很滿意,趁著麥忙過后的一段時間過了小定禮。眼瞅著收了秋,十月份就要成親了,薛寶峰也少見的幾個月來都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玉米都收過之后,九月十二就是大定,薛家大伯和三個姑姑前兩天都把錢送了過來,再加上自家大哥幫補的五兩銀子,也有小十五兩。薛寶峰慶幸自己有這么多好的親戚,他也能給英兒一個不輸于常人家的婚禮。
哪知蘇喜梅見了這么銀子,心中一陣激動,直想起了鎮里云衣坊一件輕紗似云的衣衫。那衣裳她見城里的貴婦穿過,那女人比她還老,穿起來卻整整年輕了十歲不止。
當然,這些是蘇喜梅的自我感覺。于是,她打那之后,就是做夢也想要一件那樣的衣服。
她去打聽過,云衣坊那種樣式的衣服,分三個檔次,最貴的就是她見過的那貴婦穿的一種。要價百兩,蘇喜梅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這輩子都穿不起。但是最次的那一檔,只要十三兩銀子就可以了。
蘇喜梅淺薄,看著那衣服都是一般無二的,高檔和低檔在她眼里無差。所以,她就惦記上了那十三兩一件的衣服。
十三兩對她來說,雖然仍是一筆大款,但至少不像百兩那樣讓她覺得遙不可及。日惦記夜惦記的,終于見家里有了那么銀子,她激動地一夜都沒睡。
第二天蘇喜梅就趁著兒子女兒下地之后,將銀子找了出來,直奔縣城云衣坊,樂滋滋地買了那件衣服。在店里試了衣服,她就沒脫下來,自以為貌美的在縣城轉了幾圈,將剩下的一兩多銀買了胭脂水粉,就晃晃悠悠地回村了。
村里人這個時候都已經將玉米收進了倉,繳了稅。天龍王朝富足殷實,農民的稅收不是很重,碰上了王室中有喜事,還會免個稅什么的。
村人們盡都帶著豐收的喜悅,在地里整理玉米稈,抽鞭吆喝著壯碩的黃牛,耕翻腳下的土地。幾家進度快的,此時已經開始播種小麥了。都在充實地忙碌的人們,也沒有錯過遠處大路邊的事情。
蘇喜梅去城里時,就引起了一陣騷動,又穿著那么顯眼的衣服回來,自然更是吸引了眾人眼球。挨著路邊的地,忙碌的農人暫停下來,拄著鋤頭,跟蘇喜梅搭了話。
女人聽著那些“稱贊”,兀自高興,卻沒有聽出來人家那是正話反說,諷刺她呢。
她這邊還沒到家,薛寶峰已經聽到了好友的傳話,說他娘好像又拿了錢去城里買東西了。薛寶峰當時就覺得心里咯噔一下。
蘇喜梅才在瓦房堂屋了坐下,還沒給自己倒上茶。這女人瞎講究,非自認為手中的大粗碗是細膩的茶杯。
這邊薛寶峰風一樣卷到了門前,盯著他娘身上考究的衣服,眼珠子都要爆出來了。他往常不是沒有進過城,自然能看出這件衣服的價格。
“你是不是拿了那錢?”薛寶峰雖然猜到了,還是瞪著眼睛問。
蘇喜梅本來見她兒子直盯著身上的衣服看,還有些洋洋得意,待聽了這句話,有些訕訕的,她自然知道那銀子的用途。
“是拿了,娘好不容相中件衣服,養你這么大,還不值一件衣服?”蘇喜梅輕飄飄的語調,讓人直冒悶火。
薛寶峰一副火氣的樣子,拳頭緊緊地攥著,如果這女人不是他娘,怕那一拳早揮上去了。
“咋地,還想打你娘?”蘇喜梅看到兒子攥緊的拳頭,心里一陣抖,想到了他爹曾經揍她的那一次。
不過面前這個是兒子,蘇喜梅還是很硬氣的。
“娘,那錢是要娶嫂子用的?!毖毶阂猜犝f了,氣喘吁吁地跑到門口,開口就說。
只忙過了這兩天,哥就拿著錢去采買大定之期的禮物了,家里也還有好多東西要添,還需好好布置。就那些錢,或許還不夠用,娘卻一聲不吭地都花了。
寶珊想起了爹,不禁小聲嗚咽起來。
“老娘生你們養你們,花個錢還得看你們臉色?什么娶媳婦,娶了媳婦還不是跟老大一樣,將你娘我甩到一邊去?”
蘇喜梅也想起了之前跟兒子要錢花的情景,還有那個只聽媳婦話的大兒子,心中的火兒也是一拱一拱的。吼了一陣,見薛寶峰只是瞪著眼看她,沒有半句話,也失了斗嘴的興趣,站起身來,愛憐的撫了撫衣袖,就沒事人一般進屋了。
“跟你那個死鬼爹一個模樣”,關門前,婦人還這么咕噥了一句。
門外薛寶峰心中一番苦無處發,便瘋了般的將一雙拳頭打在門上,幾下就見了血。薛寶珊被這樣瘋狂的二哥嚇住了,看見鮮紅的血,才驚醒,上前拉住了二哥。
薛寶峰停了動作,看著妹妹,粗啞的聲音響起,“爹為什么要去世那么早?”
是啊,他們為什么會有一個這樣的娘?
一連兩天,寶峰都沒有去地里。
這個時候正是緊要的農忙時節,早早地種了麥子,或許還能趁上天落雨,不用澆地,可以省去很多麻煩。
但這個時候的寶峰卻是沒一點力氣,他有些迷糊地想著,就算以后娶了英兒,有了自己的小家,但有一個這樣的娘在,他能有好日過嗎?
罷了,干什么干?到頭來都會被這個娘折騰成一場空。
寶珊雖然急得焦頭爛額,但她一個女孩子,出不上什么大力氣,只能在這兩天里扛著鋤頭去地里找草。
二哥難受,不下地,她不能不管啊,要不然一家人吃什么?一想到這些,寶珊眼睛里就有淚珠打轉,她想爹,也開始恨那個娘了。
幸好還有大哥,薛寶登沒有去家里,怕碰見娘,只在地里跟寶珊說等他家里的麥都種上,就來幫她們。還說錢的事情會再想辦法,雖然大嫂冷聲冷氣的很不滿,但寶珊心里還是暖暖的。
第三天的時候,寶峰也從死胡同了走了出來,見了又黑許多的妹妹,愧疚地扛起鋤頭就要下地去。
卻在沒出門時三姑進了門,寶珊見了驚問:“三姑,你怎么這么早過來?”
寶峰看著三姑的臉色,心下明白,不都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嗎?
“進屋說吧”,三姑是個干凈利落的女人,看著侄兒疲憊的神色,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三人到了屋里,蘇喜梅已經聽著動靜出來了,身上還明晃晃地穿著那件衣服,笑著迎住了:“他三姑過來了?!?/p>
這個三姑家里小有,來的時候從沒空過手,是以蘇喜梅笑得有些諂媚。
三姑卻只白了她一眼,連哼一聲都沒有,心里卻早把她罵八百回了。若不是娶了這么個女人,她二哥怎么能死那么早?
三姑忽略了蘇喜梅,直接跟侄兒說明了來意。
原來是余家村,英兒家聽說了這里的事。婆婆拿了兒子娶媳婦用的錢,就為了給自己買一身衣服,附近村里,人都樂此不疲地議論這件事。余家村離著薛家村也不過五六里,且又是薛家村人趕集進縣城的必經之村,所以英兒家能聽說,半點不稀奇。
只是,與他的這門親事作罷,倒有點出乎薛寶峰意料之外了。他知道,英兒心里是有他的。他原先只想著,就算英兒家人聽說了,他過去走一趟,說開了就沒事了,他是不會委屈英兒的。
但是,英兒卻并不給他這個機會嗎?
三姑說,英兒父母說了,怕女兒在這里受委屈,以前只知他家里有個不著調的娘,誰知道竟這么不著調。他們家雖窮,也犯不上讓女兒到其他家受委屈。
寶峰本來還想跟著三姑去那余家村,跟岳父岳母說幾句好話,但是聽了三姑這樣的話,便歇了心思。
有這樣一個娘,他也不能保證以后不讓英兒受委屈。這個時候雖然有許多婆婆很厲害,但那些婆婆也都是一個比一個勤快。他這個娘,卻又懶又饞又愛買東西打扮,整個天龍王朝都再找不出第二個來。
“拉到就拉倒,這還沒嫁過來呢,就這么多事,等日后真嫁到我們家,怕就沒我這個婆婆立足的地方了?!?/p>
蘇喜梅在幾人都沉默的空擋里,萬分不喜地插了一句。
“你就少說一句吧”,三姑怎么也叫她一聲嫂子,卻還是忍不住語氣沖沖地說道。
蘇喜梅這時沒了婆婆,也沒有丈夫管著,自然不許旁人說一句,當即就把三姑趕出了門,“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還想教訓我這個嫂子是怎么地?”
人家蘇喜梅,這個時候完全是已經熬出資歷了,可以說,除了村里的幾個長輩,她誰也不怕。
薛寶峰沒理他娘,送著三姑出了門,轉回來之后,又把自己關到了屋子里。
蘇言占了蘇喜梅身體的時候,正是這天下午。她上午趕了小姑出門,就在村里逛蕩了一大上午,中午回來光明正大的吃過飯,又到村里炫耀新衣去了。
只是才午后,又是農忙時節,村里空蕩蕩的,只有幾個小孩子,上午欣賞她的那幾個老男人,也都回窩睡午覺了。
蘇喜梅轉了一圈,也悻悻的回家,關門睡大覺。
再醒來,就是不幸的蘇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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