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言說了前事，不過卻隱了那個男人，說到云衣坊退衣那一節，只是說掌柜的心好，聽了她的話，就被感動了。蘇言此人，有一個毛病，她不會特意將自己的心事瞞著別人。但是有些被她真正放在心底的東西，她也是不愿與人分享的。

如今，就像他，那個她有著極好的印象的一個男人。她不想把他的存在透露給身邊的人知道，雖然她現在這個年紀，與他是沒有什么可能了，但是放在心底，想想這個人，也挺美好的。

蘇言說完了，卻也陷入了沉思中，想起那人的“驚鴻一瞥”。

寶峰和寶珊卻都看著她，高興還是震驚？他們一時不能分辨自己的心情了，她說將簪子給英兒換了鐲子，還去她家說了許多好話？

這比她賣了自己的首飾，更讓他們兩個人難以相信。他們的娘，生在低處，卻常是自視甚高。竟能去英兒家說那么些好話？

“娘，你”，寶峰覺得嗓子有些癢癢的，有很多話，卻說不出口，只化成一句：“你沒事吧？”

“娘，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寶珊同樣有很多疑惑，甚至懷疑，是老天爺看她們以前的那個娘太不像樣子了，又給換了一個。可是，那也太不可能了吧。

這一連兩問，讓蘇言已經有些分散的眼光收了回來，“什么有事沒事，這么做還要為什么嗎？你們怎么都是你娘生的，再狠心，也不能看著你天天不死不活的吧。”

蘇言急辣辣的一頓搶白，蘇喜梅的兩個孩子才放下了疑惑的表情。

寶峰心里暖暖的，怪道人說血濃于水。寶珊臉色也好看了些，看來再糊涂的娘，心里總是有兒女的。

蘇言本意是接受下寶峰的感謝，卻沒想到兩個人有那么多疑問，這一天下來，早累得不行了，便說：“都睡覺去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寶峰和寶珊都嗯了聲，好像多了那么點感激。

蘇言忙搖頭，覺得自己太小氣，不是自己決定留下來幫他們嗎？怎么還那么斤斤計較一些有的沒的東西。

不過，她就是這么一個人，為別人做了事，總想看見別人高興地對她說我很喜歡之類的話。看見別人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一臉興奮的樣子，她便也會很高興。

如今寶峰就算知道了，卻仍是一臉不動聲色地模樣，蘇言不禁要問，他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啊？

蘇言出門，寶珊跟在后面，還跟寶峰打趣著：“二哥，你也早點睡，別只顧想英兒姐姐，睡不著了。”

“哎”，蘇言想起還有事沒說，一回頭就看見寶峰臉上無奈地笑意，雖然一半是對妹妹的打趣，另一半卻是真心實意地發自心底的笑。蘇言立即像被賞了個大甜棗一樣，也笑著說道：“英兒娘說，聘銀要加到十二兩八錢才行。”

寶峰怔了怔，才道：“我會努力掙錢的，秋收一過，就去城里找活做。”

寶珊只淡淡皺了皺眉，總怕這樣只認錢的嫂子進了門，以后事多。不過二哥正在興頭上，她也不好說什么。

蘇言對寶峰的話很滿意，點了點頭，就帶著寶珊回房了。本要寶珊和她一起睡，奈何寶珊推拒，說自己已是大人了什么什么的。蘇言便沒有多說，她也不過是因為家里時和妹妹一個臥室，兩個人常會一起睡。又覺得寶珊和她家秀兒有幾分像，才想邀她同睡。

蘇言這一天跑下來，也很累了，聽寶珊拒絕，也沒說什么，衣服胡亂一脫，躺到床上蓋上被子，就呼呼睡著了。

黑甜一覺，恍惚間蘇言聽見了趨趨的腳步聲，然后又聽見不遠處小聲地交談聲。她有些煩躁地拉起被子蓋過頭頂，卻又突然間清醒起來。

她已經不在以前的家里了，名下還記著兩個跟她相差不多的孩子呢。

蘇言只好又掀開被子，睜開蒙蒙的睡眼往對面的窗子看了眼，外面還黑乎乎的呢，只透出一點藍。

蘇言還不大清醒，一只手臂只管蓋在眼皮上，賴床中。不過，手臂上已經松弛的皮膚刺激了她。一個骨碌就爬了起來，摸了摸臉上早沒了彈性的皮肉，蘇言欲哭無淚。

她的青春，她的白白的有彈性的臉頰，她的一見鐘情啊。

蘇言心中一邊罵故意捉弄人的老天，一邊動手穿衣。或許她在這里多多的做好事，說不定有一天她還能回去呢。

蘇言越想越開心，又悄悄地打算著，到時候能把那個倜儻的少東家也一起帶走就好了。看老爸老媽還說她眼光不好？

蘇言自然是談過戀愛的，不過對那男生沒怎么心動就是了。高二的時候大家相繼都有了男友女友，蘇言便也趁了一把潮流。快入高三的那段時間，班主任嚴打，班里勞燕分飛了許多對兒。

他們也是那個時候分的，還被叫了家長。蘇言的老爸老媽在班主任面前一副對自家女兒痛心疾首的樣子，回家之后卻一致譴責她眼光不行，咋那樣的男孩子都看得上？

蘇言聽父母鄙視她的眼光，只是面無表情的捧著一杯果汁看電視，心里卻發誓一定要找一個讓父母無話可說的男朋友。

因此，一直到參加高考之后，她也沒再對哪個男生有過什么想法。像是昨天看見那少東家時的心境，更是她之前想都不曾想過的。

雖然此時作為蘇喜梅，她不想承認自己對那少東家是一見鐘情，可心底卻是明白自己是對他動了心的。但在這里，她是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女人，若真喜歡到那人不可自拔，最后只怕落一個傷心的結局。

蘇言因為明白這些，便只告誡自己，她看見那個男人，心跳的很快，只是因為那個男人長得太好了而已。

穿衣之間，蘇言的腦細胞活躍極了。才暗自想過自己與那個男人難有結果，就又竊笑著想到，若真是把那男人帶了回去，父母見了，肯定滿意。

一面犯花癡，一面收拾自己，等蘇言出了門時，天色已經亮了起來。而寶峰和寶珊也都走了好大一會兒了。

蘇言去西邊柴房里扒出了一把鋤頭，打算去地里幫忙。還沒剛像模像樣的將鋤頭扛在肩上，她就感覺頭里一陣火燒似的疼痛，蘇喜梅以前的記憶，像開了閘似的亂奔亂涌。

蘇言抬手敲了敲腦袋，那種不舒服更甚，她甚至懷疑，瘋子瘋之前是不是就是她這個狀態？

“大娘，你沒事吧。”仿佛是很遙遠地一個聲音，夾在奔涌的記憶中響起，然后蘇言就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扶了起來。

那人好像很擔心地一直在叫她，蘇言漸漸地才感覺好了很多，那些奔涌的記憶浪潮也平息了許多。

她這才有閑暇看看扶起她的是什么人，原來是村里一個叫馬榮的小伙子。

這薛家村多是薛馬兩姓，也有其他的姓氏，不過僅有幾戶就是了。

蘇言看這小伙子一臉著急，擔心她倒不像是作假。可是在這個村子里，從老到幼，基本上沒人喜歡蘇喜梅這個人。

那眼前這個人？蘇言正有疑問，只感覺大腦里又是一撞，她才豁然想起，這個馬榮心里戀著寶珊呢。

因為馬榮常常會在寶峰忙時，幫著寶珊挑幾擔水，蘇喜梅便摸著了他的心思。蘇喜梅一直想把寶珊往城里嫁，對這馬榮便很看不上，常常人挑來水，她毫不留情的就一腳給踢了。

馬榮卻像看不見蘇喜梅的不滿似的，仍舊會幫著寶珊挑水，不過都撿蘇喜梅看不見的時候。比如這清冷的早晨，蘇喜梅往往還睡著大覺呢。

馬榮一進來看見她時，就想退出去，沒等退出去呢，就看見她抱著個頭蹲在了地上，便也顧不得被罵的就過來了。

別人看不上這蘇喜梅可以，但是馬榮心中有寶珊，便抱著一段討好蘇喜梅的心思。

再不堪，也是寶珊的娘不是？若她同意了，寶珊還能不嫁他嗎？

寶珊的容貌，在薛家村里是頂尖兒的，不少小伙子都看中她呢。不過卻是因為有個蘇喜梅這樣的娘，小伙子中也只有這馬榮一人頂風而上的。

想起這些，蘇言倒是對這馬榮笑笑，“我沒事，只是一時頭暈。”

“嗯”，馬榮放開了扶著蘇言的手，對于蘇喜梅的笑臉，有些不知所措。

“那大娘，我先走了。”馬榮抬手搔了搔額頭，猛然間說道。若是被她看到自己又挑水來，不定又說什么話呢，說不定連寶珊也罵上了。

雖然有蘇喜梅的記憶，蘇言倒不明白寶珊是不是也喜歡馬榮。雖然每次馬榮在寶峰忙時，幫著挑水，寶珊也都會接著，可卻并沒見她對馬榮多說過什么話。

“我家正好水不夠了，你把那擔水倒缸里吧。”管他什么什么的，蘇言洗臉的時候就發現水缸里的水已經見底了，這時不讓他留下水才是傻子呢。

她可沒那力氣去村中的水井去打水，寶峰這兩日又忙得轉不過來，常常吃飯都是寶珊燒了帶到地里吃，更沒空去挑水了。

馬榮一聽此話，只當蘇喜梅已經認可了他，當下有力地哎了一聲，提起門口的兩桶水，就嘩嘩地往水缸里倒了。

“我再擔幾桶，把缸挑滿了。”實誠的馬榮小伙子，又利落地將兩只空桶掛在扁擔上，說過這句話就樂顛顛地走了。

蘇言看著馬榮遠去的背影，心中挺滿意地，寶珊若跟他真成了，也不失為一樁好姻緣。察覺到自己在想什么時，蘇言不禁狂吐舌頭，她真的要成為一個“老婆子”了。

有了這段小插曲，蘇言也不去拿鋤頭下地了。一方面她雖然也是農村出來的，但卻沒干過什么農活；二則，村里各家都升起了炊煙，她還是做早飯吧，也省的寶珊急急忙忙地從地里趕回來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