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飛壹放下了筆,隨手又換筆上色,才發現此是異地。并不是他的書房。
而那個老女人,好像也沒有給他買什么顏料。
只好,當做一幅水墨畫了。
封飛壹將畫作再次端詳一二,覺得還挺滿意。不過因為他最善畫的是美人,紙上的兩只蘆花雞就顯得不那么出色。
這次選的人比起以前的來,也并算不上美人,但卻有以前那些美人所沒有的氣息。
驀地,封飛壹眼前又出現了那雙眼睛。
他不自覺地笑了,將眼前的畫放在一邊,又取了一張紙壓下。
封飛壹閉上了眼睛,只想著那雙明眸,漸漸,一個女子的模樣浮現出來。
她,美絕天下。輕綬緩帶,就是一根發絲的他都“看”的清楚。
封飛壹專注地畫了起來。
畫好了,左看右看,卻不甚滿意。
這女子,絕美,可是卻有些不對。不過,哪些不對,他一時也不知道。
他又看了看,相比起來,還是那雙眼睛畫得最好。恍惚間,他好像看見了那雙眸中的盈盈笑意。
封飛壹想去跟眼睛的主人分享一下。
他是喜歡作畫,卻不喜歡拿著自己的畫去讓別人看——特別是,讓被他畫的女子看。這是第一次,他這么急切地想去問一問:“看,我畫的怎么樣?”
他進廚房時,蘇言剛從灶邊起身,要去拿棵大白菜切切,等會要炒醋溜白菜。
封飛壹將紙展開在蘇言面前,笑問:“怎么樣?”有些得意洋洋的。
蘇言被畫上的美人震驚了,若是真有這樣的女人,妲己什么的紅顏也不能成為禍水吧?
不得不佩服,這人的畫技和想象力都挺不錯的。
蘇言又看了看:“畫得很好啊?”
“就沒看出什么?”封飛壹問。
蘇言仔細地看了看,又看封飛壹:“看出來了,是一個大美人啊。”
“沒看出她有些像一個人嗎?”
蘇言想都沒想,搖頭。
封飛壹看著她,手在她的眼前虛劃一下,輕輕落在她的眼角,笑道:“眼睛就是照著這雙畫的。”
“你胡說什么啊”,蘇言立即變了臉色,氣怒的拍開了他的手。
她是老了,不好看了,也用不著總這么諷刺她吧。
“我可沒有胡說,這雙眼睛,就該長在這樣美麗的臉龐上。”封飛壹感受到蘇言的怒氣,便故意說道:“你自己瞧瞧,蓋住額頭,蓋住臉頰,只剩這雙眼睛。真美。”
“封飛壹,你不要太過分了。”蘇言氣得臉色發紅。
封飛壹倒是覺得她這副樣子怎么看都不夠。
唉,他該早生二十年的。那時,這個女人肯定更有意思吧。也不用他這么,費盡心機,地哄她。
蘇言的一雙眼珠里已經冒出了兩簇小火苗,抬手拽過他手中的紙,撕巴撕巴就填到了灶火里。
封飛壹無所謂,“反正我可以再畫的。”
“你……”蘇言說不出話,忍不住委屈,忍不住想落淚。
為什么自從做了這個蘇喜梅,就什么什么不對。如今,就連一雙眼睛,長在她的臉上,也是錯誤嗎?
蘇言在眼淚落下之前,轉過身體。剛轉過去,淚珠就落了下來。
淚珠砸在廚房干硬的地面上,封飛壹好像還聽見了聲音。
他胸悶不已,同樣無措不已。
“說著玩的,你也生氣?”拉了拉蘇言的衣袖,封飛壹問。
他只是想看她怒火燥燥的小模樣,并不想看她傷心落淚啊。
封飛壹以前的生活,跟女子打交道很多。他喜歡看那些美人,也喜歡畫,可是卻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讓他如此牽腸掛肚。
他沒追過女孩子。
蘇言拂袖,不打算理他。
封飛壹更加無措,不知道再怎么道歉。難道還像上次一樣,出去砍柴?
不妥。
封飛壹只好無聲地給蘇言幫忙,其實他也就幫著遞把刀而已。
他的房間里,寶珊卻滿臉幸福卻又含著幾分羞澀地看著桌上的那副畫。
畫里,畫的是她。
寶珊剛才喂過雞就回了房間,繡了一會兒帕子,終是在房間里坐不住。便出來了。
她過來封飛壹這里前,已想好了借口。幫他整理房間。從他住到這里,他的房間便都是她來收拾的。
喂雞之前,寶珊是特地裝扮過的。喂雞的地方,也是她特地選的,因為她看到他這里的窗是開著的。
比起蘇喜梅,她有青春,有容貌,有淑女之態。她相信,他發現了,就不會再關心著那個一無是處的,或許早已不是她娘的那個女人了。
寶珊知道他剛才看了她一會兒,卻并沒有想到,他竟畫了下來,還畫的這么好。
女子看著眼前的畫,笑意直達心底。
他心中,也是有她的吧。
對未來的丈母娘,不是應該多多討好一下嗎?
云桑間的一處雅間。
房間的裝飾以清雅為主,用了竹做了主要配飾。進門左轉,有一座一米多高的落地屏風,屏風上面是刺繡的斑竹。再往里走,就是一張橢圓型的長客桌。有一小瓶,錯落的插著幾根綠竹,放在桌子中央。前后的墻上,還掛著三幅水墨竹畫,各有姿態。
一行五六個人說笑著進了這處雅間,可以明顯的看出,當中的一個黑衣紅邊男子是今天的重要客人。
商雨眠也在,正和黑衣男子說話。
藍格,本縣王縣令,還有一個微微發福的男人跟在后方。
幾人坐定,王縣令滿臉討好地笑道:“戴大人年少才高,下官就知道,您是不會一直屈居在海州那地方的。”
王縣令比他口中的戴大人,也就是戴高復,大了近二十歲。但是這時一臉謙恭的討好,竟然沒有絲毫不好意思。
戴高復笑了笑,被海風吹了一年多的臉龐黑了不少,更透出精干來。“王大人過譽了”,他不并不想同這個老滑頭說太多,一語蓋過了。
他入仕雖僅僅幾年,卻早練就了一幅看人的本事。這王大人,面上滿面笑容,心內還不定怎么咒他呢。
王縣令尷尬的笑了笑。
坐在他身旁的胖男人,連忙接住了話頭,“戴大人,今日雨眠賢侄這里給你接風洗塵,明天可一定到我的慶德樓坐坐。”
這人正是慶德樓的東家,也是王縣令的親家。王縣令的兒子娶的正是慶德樓東家連紹的千金。
這慶德樓東家,連紹,下有三子一女。他一輩子都在跟商達遠比,但是兒子生的是比人多,可是他那三個加起來都比上人家那一個。
這一點,連紹很不想承認。
以前慶德樓和云桑間還不相上下,但是一個月前,他們這里多出藥膳之后,就有了與慶德樓拉開距離的態勢。
是,云桑間的三大廚娘,他們慶德樓不怕,他們也有名廚。可是,這藥膳,他們卻找不到會做的人。就算有人會做,但與云桑間這里的,卻是遠遠不能比的。
連東家找人接觸過那個會做藥膳的廚娘,可是人家愣是一點跳槽的意思都沒有。
如今,這商雨眠的好友,戴大人也回了。而且是高升,直接從小縣令跳到州府君。
戴高復這次的任上在徐州,徐州并不直轄句縣,卻是緊鄰。徐州府城所在,到這里也就是二百多里地。
對于連紹的話,戴高復也是笑著應了,“若是有空,本官自然會去的。”
連紹的笑也有些尷尬,不過畢竟是生意人,馬上就說了兩句圓場的話。
戴高復又對商雨眠說:“我倒是應該先帶著你嫂子去府里拜望一下伯父伯母的。”
面對好友,商雨眠臉上也不復那種公式化的表情,“我娘知道你竟帶了個媳婦回來,正忙著挑禮物呢。”
戴高復覺得這次被貶的值,找到了一個合心意的老婆。以前他娘給張羅的那些,他是一個都沒看上。這時想起妻子,臉上的笑意也暖了幾分。
“你倒是說說,跟嫂子怎么認識的?”藍格朝戴高復聳了聳眉。
“我這都成親了,也沒什么可說的,倒是你,和那方丫頭怎么樣呢?”戴高復一個大男人,就算有柔情,也沒有講情史那根筋。于是便又把問題推給了藍格。
藍格也不避諱,笑著說道:“我家方丫頭說了,我們得排在少東家后面。”
問題又跑到了商雨眠那里,藍格知道,高復肯定會更關心雨眠的婚事。
戴高復把目光又轉到商雨眠那里,想直接問問,跟舞兒什么時候成婚。不過旁邊坐著兩個“外人”,他就不好這么打趣著問了。
兩個“外人”這時也覺得很沒意思,可是誰讓他們硬要湊上來呢,也只好聽著了。
商雨眠好似沒有聽見戴高復的話,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開先生怎么還沒來?”
開先生曾是帝師,又是長輩,戴高復任句縣縣令時,就時常登門拜訪。他們本來是親自上門請去了,不過開先生當時正在釣魚。
就說讓他們幾個先走,他釣上來一條魚馬上就來。而他釣上的魚,正好也可以讓晴兒丫頭給做一盆好魚湯。
當時三人聽了,都忍不住想說云桑間不缺那一條魚。不過開先生就是這樣的性子,飲食上總有些奇怪的說法。
他們若是說了,開先生肯定會說:“自己釣來的魚更美味。”
不過這也有時間了,難道魚還沒釣起來?
正疑惑著,門外說笑的聲音傳來,開先生來了。
屋內的幾人都站起身來迎接。
一時又是一番談話。
戴高復講了幾件他在海州時的趣事,開先生又論了會兒飲食小道。
說著話,菜就都上齊了。
商雨眠特地吩咐了水明,讓他去告訴蘇言,精心做幾道藥膳上來。如今都臘月初十了,正是冷的時候,蘇言便按人頭做了幾盅精巧的羊肉羹。
晴方二人的菜自不必說,飯桌上的人都是吃慣的。特別的就是這羊肉羹了,熟爛的肉,醇香的汁,讓每個人都很滿意。
開先生驚訝道:“你這里新來廚娘了?”
開先生是什么人,吃一道菜就能有一篇經國文章的人,當然一嘗就覺到了不同。不過他也是個比較死心眼的人,就像外面飯館里的湯羹,不會吃晴姑娘以外的人做的。
不僅是晴姑娘湯做的好,直來直去的爽辣性子,他老人家也很喜歡。
不過,這羹做的,倒是跟晴丫頭不相上下。開先生覺得不錯,就又吃了兩口。
“您老,我們這道藥膳,都買了快兩個月了。”藍格說道。
“哦?”開先生已經感興趣了,“把那廚娘叫過來見見。”接著又說道:“肉質滑爛,羊膻味也盡除了。仔細聞聞,倒還真有一股藥香味縈繞其間。論起精細來,這個廚娘比著晴丫頭,有過之而無不及。”
藍格忙讓水明去叫人,有了開先生的食評,這藥膳就更要為人追逐了。
連紹這時臉色有些陰郁,心中像堵了一塊石頭,一點都覺不出來飯菜的香味。云桑間還覺得不夠嗎,真要把慶德樓完全給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