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飛壹自哂了一聲,又含下一口水,停了停,低頭對準那個微微張開的嘴唇。
嘴唇卻濡動了一下,她做了一個吸吮的動作。
封飛壹手上一松,一碗水都蓋在了地上。他不自覺地開始,回應她的動作。他想起了那天在樹上,故意地親她時,她的眼神,下腹猛然一緊。封飛壹忙離開了那個繼續索要的嘴唇,片刻后才神色如常起來。
“蘇言?”封飛壹喊道:“你還要喝水嗎?”
了無生息的,封飛壹湊過去看了看,才發現女子已經睡熟了。
封飛壹將碗撿起,放到桌子上,就守著坐在了她的身邊。
蘇言一晚上昏昏沉沉的,卻睡的一點都不安穩,常常是兩刻鐘不到就會半醒了來。
她模模糊糊的一直喊疼,但他除了干著急,還是什么辦法都沒有。
“不疼了,我不會再讓你疼了。”他幾乎把這句話重復了一夜。
天色漸漸亮了,她也睡得比之前安穩了。封飛壹看著,才放心了些。
天才大亮,王天祿就帶著幾個婢女過來了,說是讓她們伺候封飛壹洗漱。
封飛壹只是露出一絲冷笑,并沒有接受,“我大哥這時想必也起來了,咱們走吧。”
你不是心急嗎?那我怎么會耽誤時間。
封飛壹將被角掖好,手輕輕地掠過她緊閉的雙眸,聲音清冷的吩咐那幾個婢女:“你們在這里看著她,不要動她。”
幾個婢女沒有立即應聲,而是看向王天祿。王天祿忙道:“都聾了?三公子吩咐怎么做就怎么做。”
幾個婢女齊應了聲“是”。
“王大人,咱們走吧。”封飛壹看向王天祿,伸手示請。
“不敢”,王天祿謙虛地躬了躬身,又對封飛壹道:“三公子還是梳洗一下吧,大公子見了你這樣子,怕心里不好受。”
封飛壹一身布衣,而且是半舊的,頭上只系著一個簡單的布條。不觀氣度,只看穿著,這就是個農家漢子。
堂堂定平候三公子,穿的連奴仆身邊的奴仆都不如。封飛廉見了,心中不難過,是不可能的吧。
封飛壹笑了笑,對王天祿道:“你不知道,我此次離家。為的就是,吃苦。”
后面的吃苦兩個字,被他說得極其詭異。
若是沒看著封飛壹一臉和氣的笑容,只是聽他的聲音,王天祿絕對不會像現在這么回答:“三公子說的是,下官多慮了。”
兩個人一前一后地出了牢門,隨后跟上來兩排八個衙役。
“封大哥?”他們剛一出了縣牢大門,在一側徘徊的寶珊連忙跑了過來。一旁的寶峰也立即跟著朝他們這個方向過來。
兄妹兩個是昨天夜里才得到消息,當時寶峰就收拾了銀錢要過來。寶珊攔住道:“二哥,都這么晚了,你就是去了也不濟事啊。我們明天一大早就去,也可以啊。”
寶峰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低聲說道:“寶珊,我知道你討厭她,可是我不能做忘恩負義之人。”
“二哥,你怎么這么說?我讓你明早去,就是忘恩負義了?”寶珊氣得一把甩開寶峰,也不看他道:“你去吧,我再攔著說不定就成沒心沒肺了。”
寶峰聽了妹妹這話,一時欲言又止,到底沒再說別的,只說:“和你嫂子栓了門,就睡吧。”
說著,寶峰的身影就消失在夜色中。
但是等到他趕到縣城時,城門已經關了,磨了許多嘴皮子也沒有讓他進去。
不得已寶峰只好又回家去,兄妹兩個天沒亮時就起身往縣城趕了。
寶峰把家里的銀子全都帶上了,又有寶登半夜送來的五兩,共有二十多兩。但是寶峰知道,這些還遠遠不夠。
卻沒想到,他們找到縣牢,人家連進門都不讓。送著銀子也不讓進,說是縣太爺正在里面,不準打擾。
卻又突然看見封飛壹從里面出來,身后還跟著那么一串人。兄妹兩個都有些摸不清頭腦,因此也更擔心了。
“封大哥,他們要把你帶到哪里去?”寶珊攔在封飛壹面前,拉住他的衣袖,看到他一副憔悴的樣子,眼眶馬上就紅了,“是她做的事,與你又有什么干系?”
前天半夜聽到門口兩個人的談話,她對那個不知為何物的東西就不止厭惡而已了。提到蘇言時,只喊個她字已經是很客氣了。
封飛壹不著痕跡的讓開了這個女子的拉扯,清冷道:“我還有事要辦,你們回去吧。”
“封大哥,你”,寶峰沒容妹妹把話說完,問封飛壹道:“我娘她怎么樣?”
“沒事的”,封飛壹依舊沒什么表情,目光放到遠方,輕聲道:“你們回去吧,我很快就帶她回家。”
然后封飛壹就頭也不會的錯過他們過去了,后面的人也都連忙跟上。
寶珊看著漸漸走遠的人,只覺得陌生。好像一夜之間,他就變了。變得有些讓人,不敢直視,變得高高在上了。
寶峰看封飛壹說得很有把握,更兼知道這人對他娘異樣的心思,也就不愿在縣城停留。當即拉著寶珊就回去了。
以前能與封飛壹說上兩句,但是自打他那日在屋里無意中聽到封飛壹跟他娘的話。每次面對著封飛壹,他都會有一種難堪的感覺。
他一直沒忘了,要處理這件事。農忙要結束了,卻又發生了這樣的事。
封飛壹能被他輕易地趕走嗎?
太陽還未升起,迎面的風中帶著絲絲涼爽。縣城街道上的人已經活動開了,叫賣聲、問買聲,拉開了一天的序曲。
異聞客棧前面的道路掃得干干凈凈,灑下的水痕還沒有完全干透。
封飛壹幾人踏步進到客店時,正有兩個小二在那里抹桌整椅。突然進入這么一群人來,兩個小二都驚訝的抬起頭來。
兩個小二看到是昨天晚上才來過的王父母,想起樓上的欽差大人,都有些了然,馬上過來見了禮:“王父母好。”
“好好”,王天祿心情很好,抬手讓兩個小民起來,這在以往是絕對不會發生的事情。
“封大人可起了?”王天祿又笑著問兩個小二。
還未等兩個小二回答,樓上的一間房吱呀一聲開了門,從里面走出一個端著洗臉水的小廝。那小廝先只是隨意地掃了眼樓下的這群人,有些不屑地的樣子。但是馬上他就睜大眼睛往下看,嘴里還磕磕巴巴地喊道:“三,三公子。”
哎呀,真的是三公子,他們昨日落腳句縣時天都黑了。都知道三公子是在這里的,而此次大公子會奉這個圣旨,最大的目的也是過來接三公子的。
但是還沒等他們去找三公子,三公子就過來了。
小廝一臉雀躍,端著個洗臉盆就又跑回剛才的房間,邊跑邊喊:“大公子,三公子來了。”
只聽得門內響起幾聲沉穩但卻透著些許著急的腳步聲,一個華氣逼人的男子就走了出來。男子似未梳洗畢,腰間的玉帶才系了一半。他一身褐色錦綢衫袍,用明藍絲線繡制精致的半月紋稀疏而有規律地散在一身錦衣之上。袖口各處同樣用的是明藍壓邊。
藍色的明亮打破了褐色的沉悶,給這個姣如好女的精美男人增添了無數的威嚴。
眉不修而如遠山,鼻挺直而不凌厲。若是換成女裝,封大公子必是傾絕天下的美女。但是他的偏于陰柔的美,卻并不敢讓人有絲毫非分只想。
而樓下的封飛壹,縈繞在周身的,只有陽、剛兩個字可稱。比起的大哥,他的容貌中是一種干爽之美。
兩個兄弟,一個讓人想起灼目的太陽,一個讓人想起陰冷的月亮。
但論氣質,封飛壹又是柔的,而封飛廉眉下的一雙星目中卻全是不折的威氣。
所以封家的長輩常說,這兩個兄弟,應該容貌或性子交換一下就好了。
封飛廉自己動手系好玉帶,半趴在樓欄上看著下面離家了大半年的兄弟,笑著問道:“小壹,你怎么混得這么差?”
封飛廉是笑著問的,但是眼中卻蓋著怒氣和心疼。
樓下的那個人是他的親弟弟,但是一身布衣。就是府里喂馬的小廝,都比他穿的好。
在境說三公子很狼狽,可是他怎么都無法想象,竟然狼狽到這個地步。
封飛壹聽大哥這么說,并沒有生氣,也沒有羞惱,看著他喊了一聲,“大哥”。
封飛廉自問見慣生死,心冰如鐵,卻還是被弟弟的這聲大哥喊得鼻頭一酸。封飛壹比他小了近五歲,自小就是在他和飛花這兩個哥哥的看護下長大的,加上奶奶母親又都極縱容。因此這個弟弟,還真沒好好地喊過他一聲大哥。
看來,在外面真的是吃了不少苦。
封飛廉臉上并不顯什么,接過身后跟出的小廝遞過來的劍,一邊佩在腰上一邊快步下了樓梯。
“你這聲大哥真是好多年沒聽過了,是不是有事要我幫忙?”封飛廉走到封飛壹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問道。封家的人好像都有這么一個特性,心里關心極了,嘴上卻不饒人。
封飛壹依舊沒有什么惱意,甚至一絲一毫都沒有,很順從地答了聲:“是的。”
封飛廉的心里卻不舒服極了,這個樣子的順從,誰會想到會出現在曾經的那個我行我素的封三公子身上?
吃多少苦,才會讓他這個樣子?
封飛廉想著,目光就調到了一旁的王天祿身上,沉吟著問道:“這位是?”
王天祿終于等到注意的目光了。如果說封飛壹讓他敬,而這個手握實權的大公子就讓他又敬又畏。當下連忙跪在地上,顫顫巍巍道:“下官是句縣縣令,特來拜迎欽差大人。”
封飛廉見此,又看了看臉色沉靜如古潭的弟弟,還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敢逼他封家的人?封飛廉的眼神沉了沉,卻很和氣的對王縣令道:“起來吧,本將這個欽差不巡政只訪風,是以沿路不需官員設迎。”
王縣令笑著爬了起來,心中卻是有些忐忑了。說是不巡政,那訪風的時候聽些個小民的話,到后來不還是扯到政上。
封飛廉又轉向自家弟弟,故意地問道:“你怎么這么早就帶著王大人過來了,不知道你大哥我早晨不練練劍,就被人打擾,我的這把寶劍是不依的嗎?”
看似責問封飛壹,卻把王大人嚇得腿都軟了,還不及他解釋。封飛壹就淡淡地說道:“王大人一大早就把我從縣牢請出來,我是連解釋的時間都沒有。”
王大人噗通就跪了下去,臉色晦暗。三公子啊,我叫您三爺不行嗎?不是說了既往不咎,怎么又在這里等我?
“縣牢?”封飛廉眼神一瞇,語氣陡然就冷了下來。
“不是的”,王天祿連忙抖著膽解釋,“下官請三公子去衙內的,但是,三公子。”
“這么說,還是錯在小壹了?”封飛廉輕輕地反問,“他非住著你句縣的縣牢不出來?”
“啊,不不不。”王天祿這時已不求攀關系,只求全身而退了。早知道,他就該和這三公子一起住縣牢的。
“他把我的人打了抓了,說是供狀已經送到州府。要帶人出來,還得等幾天,我就想問問大哥有什么辦法。”封飛壹說到這時,臉色才顯出一絲陰狠,眼中也有著焦急。
封飛廉被他的話嗆了一下子,什么他的人?“你在外面這段時間,連人都有了?”不可置信地問。
有人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他家兄弟以往對于美人也僅僅是停留在欣賞的地步。這才出來多長時間,就有人了?
“嗯”,封飛壹低頭,底氣不是很足的樣子。他把她當他的人,她卻不把他當他的人。
封飛廉真是驚惑起來,轉過頭問王縣令:“他的人,怎么樣?”
那個老女人的模樣立即在王縣令腦中一閃而過,干巴巴的笑了笑,“三公子的人,很特別。”
“你派個人,跟我去牢里把人帶出來。”太陽已經升出來了,她的手也該換藥了。封飛壹沒什么耐心再在這里磨嘰。
“小壹,我說了,只訪訪風不巡政的。你剛也說供狀了,既然都畫了押,難道還有什么冤屈不成?再說了……”
封飛廉還要再說,封飛壹猩紅著雙眼,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封飛廉,你幫不幫?”
惱了?惱了好,這才是他家的封三公子。可是現在的惱和剛才的忍,都是因為他的那個人吧?他想帶個女人回家,這不是問題。但是這么在意的可不妙。
封家世家大族,怎么能讓他隨隨便便的就娶個民間女子為正妻。
這么想著,封飛廉拂開了封飛壹,拍了拍衣領,笑著說道:“你急什么,我又沒說不幫。我是不巡政,但是昱慎此次也與我同行。你也知道,他有皇上的御賜金牌。不管哪州哪府的案子,他都有權過問的。”
封飛廉云淡風輕的話,讓王縣令徹底白了臉色。那個斷案如神的昱慎嗎?再大的案子,在他來看,不過覽一覽證人供詞就目出大概來,且從無差錯。
不過,不過,他也不用怕。他什么都沒參與,不過就是斷案不明而已。
“我不是讓你管案子,我是讓她出來。”若是以往,封飛廉這么玩他,他早就甩袖離去了。但是現在他不能,他沒有能力把她救出來。他只要她沒事,管他什么案子。
正說著,一個掂著一包包小吃的白衣男子踏進客店來。進來就問,“什么案子,讓誰出來?”他沒進來時,就聽見了封飛壹的怒吼聲。所以見到這個許久不見的朋友,沒半點吃驚。
問過了,又朝封飛壹打招呼,“小壹,好久不見啊。”
“你的牌子借我用用”,封飛壹不再管封飛廉,再次不顧尊嚴的向另一個人伸手求助。
“牌子是皇上”,昱慎見這人神色不對,也就不敢繼續打趣。聽剛才的吼聲,知道他家大哥可是把他惹毛了。馬上掏出牌子,遞給封飛壹道:“咱倆誰跟誰,拿去用。但是別忘了還我啊。”
昱慎還說著,封飛壹提步要走。
“等一下”,封飛廉喊住了他,兩步來到封飛壹身邊,“幾下?”
封飛壹不明白,疑問道:“你還想怎么樣?”
封飛廉瞄了瞄他的屁股,“被打了多少下?”第一眼,他就看出了他的走姿不對。
封飛壹看了王天祿一眼,“二十,王家對我不薄,之前還有好多下呢。”只留下個話音,人就出去了。
現在最重的是她,這個狗官,他會親自來收拾他。
王天祿跪在地上,朝離去的封飛壹大喊道:“三爺,那個時候小人不知道是您啊。您不也說了,既往不咎了?”
膽戰心驚的喊聲讓封飛廉皺了皺眉頭,云淡風輕公正無私道:“王縣令爛動酷刑,有失皇上為官仁厚的教誨。”
頓了一頓,語氣已是冰冷如霜,“拉下去,給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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