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狽的蘇言,卻因?yàn)橐宜忉專轮徽膹木b影林徒步來到縣城。
是的,她不甘心,她要說清楚。她沒有騙他,她就是蘇言,她會那樣做,只是太貪心了而已。
知道他會不信,可蘇言就是想說,想對他說出一切。
或許她只是因?yàn)檫€在心中對他抱著奢望,她的奢望,并不是想讓他能像先前那樣的,寵著她。只是奢望他,不要厭惡她,不要和那些人一樣,覺得她惡心。
蘇言到了商府門口,卻不得其門。看門的人見她一身破敗不正的衣服,容她說話都沒有,就把她驅(qū)趕到了一邊。
蘇言看著那闊氣的門戶,徘徊兩三步,終于走開了。就算門人愿意通報(bào),怎么能不保證自己將會得到再一次的毒打?
她已經(jīng)不是,他心中的那個蘇言了。
蘇言轉(zhuǎn)過了彎,沿著一溜青磚墻走了十幾步,便無力地倚著墻角坐了下來。
想想自己這樣的狼狽,原本以為已經(jīng)干涸的淚水,竟又涌了出來。
“蘇言真是個大笨蛋,蘇言真沒出息。”
她抱著雙臂,一句又一句地喃喃重復(fù)。
墻里面,是正在煮茶的男子,茶已煮好了,茶香飄滿了院子。
“公子,要不要擺飯?”叢兒上前輕聲問了一句。
“不用了”。
商雨眠品了品茶的味道,卻什么也沒有感覺出來。面對著這一壺機(jī)械地照著一步步程序,做出來的茶,他只有興味索然。
三個字,“不用了”,很輕的聲音,但是蘇言就是知道是他。
他就與她一墻之隔。
“雨,我有話要解釋。”蘇言忙站起來,四面扒著墻壁。但以她的身高想要過去,根本就是妄想。只能隔墻對話。
蘇言怕他聽不到自己,喊得很大聲。
商雨眠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情,卻又因?yàn)檫@句話而頓起翻騰,一壺茶盡數(shù)被打散。
“什么人?”巢兒警惕的喊了一聲,就要去叫護(hù)院。
“滾出去”,商雨眠力斥了一聲。
巢兒怔了怔,福了福身子,沒說話,就走開了。叢兒左右看了看,不知是走是留。
“沒聽見嗎?滾出去。”這一聲比剛才更嚴(yán)厲,頓時一院子奴婢下人走的干干凈凈。
那是他的污點(diǎn),怎么可以留著這些下人聽到?
商雨眠想著,揮手打翻了桌上的燈。這時墻外傳過話來,“我不滾,我要說清楚,我沒有像你認(rèn)為的那么不堪地騙你。”
蘇言說著,嘴巴里嘗到了咸咸的味道。
商雨眠沒有說話,卻不禁站起身,走到墻邊來。
為什么,他還想聽聽這個女人到底會怎么說?
“你還在嗎?我真的沒有要騙你。”
聽不到里面的聲音,蘇言以為他走了,以為他根本厭惡她厭惡地連說句話都不想說了。
“你還敢口口稱自己是蘇言嗎?”
想到她在林子里的話,商雨眠一拳打到了墻上。
“我就是蘇言,那天我是去綽影林找霜瞢花的,卻碰到受傷的你。我不知道,你為什么會把我當(dāng)成一個姑娘來尋找?”
“照你說來,是我的錯了?”
如果墻是透明的,蘇言會看到,這一刻他的眼神有多么陰暗。
“不,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只是命運(yùn)弄我,”眼淚洶涌而下,真的是命運(yùn)弄她。“我本來就是叫蘇言的,卻在一夜之間進(jìn)到了這個叫蘇喜梅的身體里。我不知道為什么,困在這里出不去。”
“我進(jìn)城遇到你的那次,就已經(jīng),已經(jīng)喜歡你了。我也不過是十八歲,看到你,喜歡你為什么不可以?難道只因?yàn)槲以谶@個衰老的身體里,我的心思就該是卑鄙的嗎?”
“我知道你討厭我那樣,所以后來從就壓制著自己。我告訴自己,蘇喜梅已經(jīng)四十多歲了,我再喜歡你,都不會有結(jié)果的。可是,那天,我聽水明說你一直在找蘇言。我就貪心地想作為蘇言和你相處,就算只能和你坐在一起,可以把我的愛慕只用眼睛告訴你,我也愿意。”
“我沒有想騙你什么,后來才發(fā)現(xiàn)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樣。我可以貪心地和你展開感情,卻沒有辦法嫁給你,我就想以后不再見你。可是你又病了,一直去哪里,我今天才會去的。”
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他都聽的很清晰。
“商雨眠,我沒想到,你竟是只重外表的膚淺之徒。”她的這一聲質(zhì)問,突然間響在耳邊。商雨眠迷然的神色恢復(fù)了清明。
墻外面不再說話了,商雨眠才緩緩地開口:“鬼神之說,未免太虛妄了。你走吧,這件事我就當(dāng)沒有發(fā)生過。”
“那,你是不相信我的話,對不對?”
“對”,商雨眠閉了閉眼睛,咬字清晰道。
不管相信與否,他覺得他都不能過了這個坎。
蘇言頹然倒地,這話說給誰,誰會相信?
墻里面的人不再說話,墻外面的人低聲抽泣。
許久以后,每當(dāng)商雨眠想到這夜的情景,心中總會猛然一痛。他明白,是從那時的這個時候,他把她給推了出去。
“別哭了,再不出城就該關(guān)城門了。”悄然出現(xiàn)的男人拍了拍女人的肩膀,不無心疼地說道。
若是她也能這么主動地,給他講講她前生的事,該多好。
商雨眠聽到了男人的說話聲,雙拳不禁一緊。
然后便聽到外面女人鼻音濃重的嗯了一聲,腳步聲漸遠(yuǎn)時,商雨眠張口想喊什么,卻什么聲音都沒有發(fā)出。
“你餓不餓,離關(guān)城門還有半個時辰,咱們可以去吃碗面再走。”封飛壹拉著女人的手,像扯著一個失路的孩童。
蘇言搖頭,不想說話。
封飛壹看了眼女人狼狽的樣子,抬起手背,粗魯?shù)亟o她擦了擦臉頰。這一幕被幾個路人看到了,引來大小不一的嘲笑。
封飛壹瞟了一眼過去,聲音頓消。
出了城,通往鄉(xiāng)間的小路上靜悄悄的。月亮是個黃黃的半圓,灑在田里溝里的月光,更鋪寫出一片靜謐。
“你瞧,這夜色多好。”封飛壹說。
蘇言抬頭看了看,了無趣意。
其實(shí)她自以為瀟灑,說什么只求與他相處不求結(jié)果,但是在內(nèi)心深處,她無時無刻不希望他能像這個牽著她回家的男人一樣,不嫌她老,不嫌她丑。
“封飛壹,男人都喜歡又漂亮又年輕的女人嗎?”蘇言的聲音里,仍是一片鼻音。
“好像是吧,”封飛壹很老實(shí)地回答,卻仍不忘了加上一句:“但我不是那樣的人。”
蘇言不說話了。想家里的人,想爸媽,想奶奶,想秀兒,想臭小子蘇帷。她是不是就這么沒良心,一受委屈,就會想關(guān)心她的家人。
見她許久都不說話,一片無聲無息的,封飛壹不放心地喊了一聲,“蘇言?”
蘇言抬頭看向他,即使月光不明亮,他也能看見女子兩只腫的像核桃一樣的眼睛。
這是最后一次,以后,他絕不會讓這雙眼睛再變成這個樣子?
“你還想哭嗎?”封飛壹問道,帶著些笑意。
蘇言忿忿地要掙開手,超過男人,不跟他一路走。她剛還為在林子里那么說他而愧疚,這會他就又要看自己的笑話了。
封飛壹施力,穩(wěn)穩(wěn)地拉著女人,悠悠然然地說道:“如果想哭,就快點(diǎn)哭吧,以后就沒機(jī)會了。”
男人說話間瀟灑的挑了挑眉,一副神色無不在在說:“瞧瞧我多體貼!”
蘇言被他這么一攪,沉悶的心情散去些,可是還是覺得這個男人很欠揍。
兩個人回到家時,出乎意料地,家里的門竟已經(jīng)從里面拴上了。
“怎么回事?”封飛壹試著推了推門,疑惑自問。以往也不是沒有回來這么晚過,每次都有留著門的。
英兒有了身孕,嗜睡,天一擦黑,寶峰夫婦就回房睡覺了。
寶珊一個人在燈下繡一條手帕,她跟二哥說她要等著娘回來才睡的。但是等半個時辰,左右鄰都栓門睡了,還不見人回來。
現(xiàn)在又是農(nóng)忙時節(jié),寶珊白天時就累出一肚子氣,這下子索性一賭氣,栓了門回房睡覺。
封飛壹見門栓了,回過身對蘇言道:“他們必定是累了一天,不耐煩等咱倆,咱們也別叫門了,我翻墻進(jìn)去把門打開?”
雖是商量的語氣,封飛壹已經(jīng)過去觀察那墻哪邊好翻越了。
“等著啊”,封飛壹登墻之前,又回頭對女人交待了一句。
蘇言沒理他,在門墻邊上坐下。
里面一陣輕微的聲響,隨后門吱呀一聲開了,封飛壹走出來,拉了拉埋頭在膝蓋上的女子,“回家了。”
“我想回我家”,蘇言抬起頭,直盯盯地看著前方,含著朦朧淚意說道。
封飛壹看著女子這個樣子,再加上那句話,一時心疼排山倒海而來。他蹲下身子,與女子齊平,握住她放在膝蓋上的手,緊了緊,道:“我給你一個家,好不好?”
他的安慰,平常到像是跟哭著要糖果的孩子說,“我這里有,給你一個。”
但就是這么平常,讓蘇言從來到這里累積起的對家的思念,完全崩塌。
女子突然就趴在膝蓋上,哭得不休不止。
不是嚎啕大哭,不是低聲飲泣,那聲音聽來,卻是最悲傷的一種。
封飛壹攬住她放在懷中,并沒有再出一言,只是輕輕地順著她的脊背。
蘇言倚在他的肩膀上哭了一陣,漸漸止住,可是卻沒有從他的懷中退出來。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過去,封飛壹的腿已經(jīng)麻木的沒有感覺了。
可是他不想讓她離開,她不動,他就不會主動起身的。
封飛壹有些戲謔的想,當(dāng)初扎馬步,可比這個姿勢舒服多了。雖然這樣,男子的眼中還是滿帶著柔情的笑意。
“我想秀兒了。”
懷中的女人突然悶聲悶氣的說道,封飛壹奇怪:“秀兒?”
“我妹妹,以前的時候,我老是欺負(fù)她,什么什么都讓她給我做。秀兒常說,我不是她大姐,是她小姐。我突然變成蘇喜梅的前一天晚上,還和秀兒說了很晚的話。我一直問一直問她是不是交男朋友了,她耐不住我煩,就跟我說了。”
女子說到這時停了停,封飛壹忙接著問:“說什么?”誰能了解他的心情,他這么想了解她,以至于她的家人,他也迫切地想聽到只言片語。
“秀兒跟我說,那個男生高一下半學(xué)期的時候就開始追她了,而且還是用的最最傳統(tǒng)的方式。別的人都發(fā)短信告白了,他卻每天都遞給秀兒一張小紙條,上面常常只寫一句話。秀兒說,最短的是兩個字的,寫了安否兩個字。我還沒來得及看呢,醒來就變成這個人了。”
封飛壹有些聽不明白,不過大體意思還是明白了,就是說有個男人喜歡她妹妹了。可是,她妹妹都有了人家了,那她在那里會不會也有了人家?
“也有人,追你嗎?”封飛壹很快就發(fā)現(xiàn)她話中的邏輯聯(lián)系,想了想,這么問道。
“有啊,我都不喜歡。”
封飛壹聽了,頓時氣悶,她喜歡的可不就是在這里嗎?
“哦,那你家還有什么人?”封飛壹忙轉(zhuǎn)移話題,避免她再想到那個人。
“還有一個弟弟,還有爸爸、媽媽,和奶奶。”她扳著手指頭數(shù)了數(shù),已經(jīng)這么久了,都沒有再喊過這幾個稱呼。
“蘇帷與我最不對頭了,老是喜歡接我的短。”
她只是訴說,根本不管聽者是否知道她話里的人是誰。
但是這個蘇帷,封飛壹不用問,也能猜出是誰來。果然,女子接著說道:“我們一起出門逛街,什么東西他都不幫我拿,一點(diǎn)都不像別的弟弟那樣關(guān)愛姐姐。”
封飛壹聽到這,笑了笑。他幾乎能想象出,這個嬌蠻姐姐訓(xùn)斥弟弟時的模樣。
“奶奶對我最最好了,不過每天都要喊我早起,陪著她出門溜達(dá),我想睡個懶覺都不成。”她說著,已經(jīng)打了好幾個困澀的哈欠,漸漸地聲音就低了下去。
直到女子的聲息漸漸平穩(wěn)了,封飛壹才緩緩動了動,然后抱著她站起身來。
腿早已酸麻不已,站起身來,踉蹌地邁出一步。封飛壹忙看了看懷中的人,她只是皺了皺眉。男子笑了笑,倒是睡得安穩(wěn),不傷心了就好。
他站在原地,停了會兒,雙腿的酸麻感覺好些,才提步進(jìn)院。
一個黑影在他進(jìn)來時猛地閃回正屋,封飛壹不自覺地抱緊了懷中的女人,警惕地問了一句:“誰?”
“是我”,停了會兒,寶珊遲疑地走了出來,“封大哥,你才回來么?”
又故作驚疑的問道:“我娘她,怎么了?”
封飛壹看著她,眸光不善,語氣平淡地回道:“沒什么”,又問:“你還沒睡?”
“哦”,寶珊連忙回答:“我剛剛才醒了。”
封飛壹沒再理她,從她的身旁擦過,進(jìn)了屋內(nèi),輕輕地把她放在床上。起開時,封飛壹不禁凝視著熟睡的人。他有些好奇,蘇言,到底是什么樣子的?
相信,絕對不會是他畫出來的那個女子那樣。
想起這女人把那幅畫填到灶眼時的模樣,封飛壹輕輕笑出聲來。
寶珊進(jìn)來時,看到男子傾身看著那個人的場景,心中像哽了一根刺,故意地發(fā)出很大的聲響。
“你小心點(diǎn)”,他直起身子,很輕地朝她說了一聲,但卻全是不滿。
寶珊一時難堪,提步就去了另一邊。另一邊在寶峰成親前修理房子時,已經(jīng)起了一堵墻,分成了兩間屋子。
封飛壹看著女子的身影消失,眼眸凝了凝,稍頓了頓,回過神給她將被子蓋好,便輕輕關(guān)上門出去了。
蘇言做了一夜噩夢,全是跟商雨眠分分合合的。一會是他領(lǐng)著她各處游玩,一會卻又是他一副兇惡的模樣質(zhì)責(zé)她欺騙他。
一早上醒來,蘇言就覺得腦袋了沉沉的。
吃飯時,正對著寶珊,蘇言只覺得她的眼光更加怪異,更加沒什么胃口吃東西。她只隨便喝了半碗飯,便說要去縣城上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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