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對這里的一切極為熟悉，油燈被放入壁中窟，視線頓時分明。不到十坪大小的地室內，只放置著一樣古怪物事——那是具倚著墻角擱放的黑漆棺材，棺蓋上方用金漆繪著五顆芒星。芒星團繞環列，尖端指向正中一朵五色靈花。細細辨識，那靈花正以極緩慢的速度旋轉。被它牽制的，還有那五顆芒星。

掌柜看向芒星時，目光變得無比尊敬。上前輕叩棺身兩下，掌柜低聲稟告，“今日意外收到一樣東西。請主人鑒賞一下。”

咔嚓，棺蓋被推開。掌柜面色緊了緊，但里面探出的并不是什么白骨，反倒是一只形狀優美到極點的手。那只手好以整暇伸來，甲蓋圓潤，膚質如玉，唯一遺憾是那膚色太過蒼白。環佩被這只手接了過去，空氣前所未有的緊窒，棺中人沉默良久。

地室中光線跳躍明暗，掌柜緊張得額間冒出冷汗。自從三年前奉主子密令在海邊小鎮開了這個典當行開始，每每有奇貴物事他不能看出來歷的，主子只要一目功夫即可清晰道出來歷和價值。可像這般沉默良久無言，還是三年來的第一次。

“主人……”掌柜受不了這等奇異詭怪的氣氛，忍不住開口詢言。

“世外流芳，精絕百藝。昔紫殿主人華衣廣袖，一顏一曲一手傾盡天下！舊物可再見，然那等風光韶華，卻是沒入塵埃再不可見矣！”那人聲音不無遺憾潺如流水而嘆。

“竟是從那個近乎神跡般的神秘地方流傳出來的物事么？！主人，難道那個流芳紫殿的傳說真的存在…。”掌柜臉上頓時華光茂彩起來。如果真如同主子所說，那自己豈不是幸感甚焉？！還有那名看來平常至極的漁家少年，如何會與流芳紫殿扯上關系……

“流芳谷創立于千年前。當時五國禍亂，遺世賢能之首紫氏一族避世辟谷而居。因為先輩曾居高位深受朝代更迭禍害，族人自此看透世情奉行清修無為。初時每百年一出，絕不與外界任何聲戎犬馬交集。

故初時五百年，名聲不顯。后有一任族長紫斂心屬名喚梵曇的女子。二人雖然各自心許，但那女子善百藝且精于絕，少小之際心高氣傲便聲稱要試遍百藝比盡世間高手。那紫斂族長善長琴，二人相識便是緣自那女子主動上門挑卹。

紫斂身為一族之長，性格自是沉穩內斂。面對那心高氣傲的女子，他三遇三避，直到最終桃花潭中他裸身而浴被那女子將衣衫奪去強逼他比試，紫斂族長才不得不沐水而立手揮長琴，半曲下來潭水周圍三里桃花盡放。

偏那族長又長相極為出色，三里桃花襯明波，星目流觴亦醉顏。半曲未盡，那向來眼高于頂的女子就自己下跪認輸又拜了師。再后來二人又結成了夫妻，從五百年前流傳出的名曲戲目《半曲挑桃花》，正是影射的流芳谷這段往事。”

“那曲目一個月前我才看過，本以為是世人意滛杜傳出來，不想原來真有這么回事！”掌柜嘆道。

“那女子嫁人生子確實安靜了些日子。但天生心性難改，再加上其夫愛妻如命刻意縱容，二人興起之下便約定每十年出谷一次，將那些精絕于風雅之藝的人才如同珍物藏品般，誆以避世居于桃花源說法誘引入谷中。其后人亦相效防，如此這般數百年積累下來，便成就了流芳紫殿如今隱秘卻又不廣宣于世的盛名。”

男子聲音甚為好聽，如數家珍且講且述相當有代入感。那掌柜無心間一切真實所想便全部付于形面，他連笑數聲，“如此聽來，流芳谷雖然自稱清凈無為，但實則亦不過以避世之名行入世之為罷了！”

棺中男子亦輕笑，“正是！司掌天下百藝之首，不正是沉淪入權與名，可偏偏卻又要作出高絕獨出世眾人莫相擾的避世之態，如此看來，確實可笑至極！”越到最后聲音越輕笑意越冷，最后明顯就是赤果果地恥笑了。

掌柜摸清主子真實心意自當奉主之悅，當下連連點頭譏笑，“正是，正是！用凡人話來說，不正是合了既當婊子又何再立牌坊這句話么？”

棺中男子卻又正聲徐言：“不過流芳谷的真正實力還是不容小窺的。世有百藝，有才華的人浩如流沙，其中勘稱奇才者，卻是沙中之玉，實難遇見。紫殿好奇才，我亦好于才。呵呵，如此這番……”

掌柜如有所悟，“流芳雖存，但傳說作為引首人物的紫殿其主確已近十年消失不見。主子好奇才，亦肯舍得為此付出投入。比起那言行相背離的流芳谷，主子這次于西子海舉行的盛事必是更能招引天下才華之人。”

棺中男子呵地輕笑，“奇才，在流芳谷眼中是古董珍品般值得收藏的物事，再好的人才到了他們手里也只有湮沒塵外。而我所要做的卻是與他們截然相反。奇才多精于藝而疏于人際，我會用我的渠道讓這些人才大展才華大用于世。”

掌柜亦笑，“主子優才，更愛于財。”

棺中男子亦不生氣，“財自通天下。西子海那邊準備得如何了？”

掌柜歸于慎然，“之前一切進展順利。不過如今……”默默看著那枚被主子從始到終賞玩著的環佩。西子海盛事可稱數十年難得一遇，流芳谷舊物卻于此時意外出現于此，是否代表久不出世的紫殿亦將插手此次盛事？！

雖然在其手下當差數年，但掌柜仍覺這位異常神秘的主家深不可測。掌柜表面逢迎，但心下仍在不安，主家再厲害，至多也不過十來年身家積累，到底哪里來的底氣硬要與有五百年歷史積沉的紫殿相對抗？！

不說掌柜在一邊暗自忐忑不已，棺中男子輕語，“流芳紫殿么？我倒是很期待！”話間徐若清風，可任信也能聽清其言下的興奮與期待！

掌柜輕輕搖頭，看了下棺內這位從來聽聲不見形的主上，“那這枚環佩……”

棺中男子稍作沉默，“紫殿設有明暗二使。明者稱主，暗者稱尊。下又設主事之位稱絕姬與魅相。環佩上所刻，乃紫氏一族特有秘文所書之姬字。此物舊主，必是紫殿一絕姬！質地是極罕見的冰種水玉，卻被硬生生弄出一塊裂紋。流芳谷規矩，佩符如其人。舊物受損，其主必逢大變！這物原主與紫殿如果不是有大恩則必有大惡。”

掌柜冷汗涔涔，看向棺身的目光不由敬畏。主家究竟是何來歷？聽其口氣非紫殿之人為何卻又對流芳谷規則如數家珍？！

掌柜定了定神，十分恭謹問道：“那這物如何處置？”

棺中男子沉聲道：“是死當還是活當？”

掌柜應了聲，“活當。”

柜中男子一笑，“那好，這物是打算要贖回去的。如此戀物當有感情，看來不是平常人偶然得來，其后必是另有事主。你去查探清楚這件東西的真實來源。”語到最后似已極疲倦。

掌柜應了聲正要退去，棺中人卻又抬手倦聲道：“我現今有金財卻缺少奇才，如果背后真是與紫殿有關的大才之人，無論如何也要設法逼之現身于西子湖上。”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