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谷緊跟著爺爺的步伐,倉促卻又小心翼翼地走著,滿心的激動,終于就要見到那位從小就聽爺爺說起的女子,每次提到澈的眼神就格外溫柔的女子,自己從未見過卻從未脫離過自己生活的女子。
在宮人帶領下轉了很多道彎,最后在一個不打眼的小房間前停下。
“就是這兒了”
鐘離谷抬頭看時,只見門匾上刻著“養心閣”三個大字。字跡娟秀,明顯出自女性之手,頗有清新脫俗之感。
“太子先到了,奴婢就不打擾了,請二位自行進去。”說完自行退下了。
旁邊的宮女幫他們把門打開。
門開的瞬間,她愣住了,愣住了的,還有他,謝沐。手里的杯蓋在他失神的瞬間滑落。
“沐哥哥?”
“微臣參見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雖然早已猜出他的身份,但是真的被證實了,還是覺得有點……
“小谷,不得無禮,還不快快行禮?”
鐘離谷這才恍過神來“參見……”
“免禮”謝沐忙上前將她扶起,“毋須多禮”
“丞相近來可好?”
鐘離澤捋捋胡須,“謝太子掛念,你母親可好?”
“安好,丞相稍等,母親稍后便到”
話音剛落,伴隨著“皇后駕到”的聲音,謝江走了進來。
她沒穿正式的華服,一身素雅的打扮,卻也透著十足的貴氣。粉黛稍施,發式精簡,更顯其清新雅致,超凡脫俗。
“參見皇后娘娘!”“參見母后!”
“快快起來,義父,你還是沒變”
“娘娘也一樣”
“這就是小谷吧”謝江將鐘離谷上下打量,連連點頭,“都這么大了,真不愧是義父的正牌孫女,長得真標志”
“又說這種話了,你何時就差了?”
“義父!”謝江說這話的神情根本就是撒嬌。
鐘離谷看呆了,連皇后叫她也沒發現。
“你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鐘離澤忙拉拉她,鐘離谷終于緩過神來。
“不礙事的”謝江笑了笑。
“奴婢知罪!”鐘離谷向謝江作揖賠罪,把玉鐲子露了出來。
“小谷,上前讓我看看”鐘離谷走到她身邊。
謝江輕撫她手上的鐲子,情不自禁的把她的左手包在了自己的手心里,待她看清她指上之物時,她愣住了,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娘娘,微臣有些話想單獨跟你聊聊”
“哦”謝江反應過來,“沐兒,你帶小谷四處看看”
“是,母親”
鐘離谷不動聲色地褪下手上的扳指,轉身隨謝沐退出養心閣。
謝江難以置信的看著手上的扳指,仿佛身處一個夢,而手心的東西是一個飄渺的存在,可望而不可及。
她小心的撫摸著它,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將它放置在陽光下,果不其然,扳指內壁慢慢浮出一個字來,“賾”。看到這個字的一霎那,她哭了,原以為這么多年過去了,眼淚早已干涸,可是在看到這字的那一刻,她還是哭了。是因為突然,是因為習慣,還是因為本能亦或愛?時間太久了,久到她已不能分清……
“你怎么找到它的?難道……”心里有一個猜測,卻不敢問出口,現實有時會殘忍的將一切抹殺,不留余地。
鐘離澤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想問什么,你最后都沒能見他一面,可是……不是”
“我只能說……他在走之前,把這個留了下來”
“什么?”皇宮易主,除了皇后寢宮,什么都被換了一遍,這個不可能保存下來,留至今日。
“他交給了澈”他看著她,“澈一直戴著”
“什么……”她激動不已,“你是說……”
“澈還活著!”
“澈還活著?澈還活著,澈”淚水再一次涌了出來,無法抑制,肆意縱橫。
“快點告訴我”
那邊,昭璽正在接見沈岸。
“沈岸,朕實在是想不通你今日會為何主動面見朕,平常對朕的邀請你總是百般推脫,今日可有什么特別之處?”
“小民不敢,小民豈敢不應圣上之邀,確實是俗事纏身,不敢掃圣上雅興,怕惹圣上生氣”沈岸笑著回答。
“你的借口倒是高明,倒像是為朕著想了?”
“不敢,不敢”
“說吧,找朕何事?”
“為水患的治理。近期水患頻發,圣上必定頭疼,小民雖無救國之志卻有愛民之心,小民愿為圣上分憂籌措捐款以解燃眉之急”
“小民自愿捐三千萬兩黃金以號召天下”
雖心有疑慮,但昭璽不得不拍案叫好,這正是他心頭大患,令他很是頭疼而沈岸輕而易舉就解決了他的麻煩。
“就這么簡單,就沒什么要求?”
沈岸笑了笑,“愿見一眼天光龍脈”
“小谷,今天怎么想起和宰相進宮了?”
“人人盡說皇宮好,所以進來看看”
扭頭發現謝沐滿眼的不相信,細想也確實不怎么可信。
“好啦,是爺爺讓我來的”
“快及笄了,應當來拜見姑姑”
“……”聽到這話,謝沐一陣欣喜,試探問道:“所以宰相是來與母親商議親事的?”
鐘離谷想了想,“是啊”,先認親再議親。她心里美滋滋的,可是謝沐卻誤會了。
我一直以為小谷喜歡的是澈,所以想讓母親幫我提親,探探實情,原來,原來小谷喜歡的那個人是我……
謝沐抓住鐘離谷的手,“小谷,我”他正想說些什么,一個太監走了過來。
“殿下,姑娘,皇后召見你們”
沈岸和他的一名隨從在宮女的帶領下,來到天心閣——天光龍脈的所在。
待宮女走遠,沈岸偏頭對身邊侍從耳語了幾句,侍從點頭,足尖一點,越墻而去。
其實這天光龍脈也不是什么稀奇之物,只是一處景觀。相傳這是前朝賢后為幼子解釋“真龍天子”時,親手設計之物。
閣樓的設計十分巧妙,外面稀松平常,里面卻別有洞天。它以太陽為基準,太陽的東升西降為它運作的一個周期。屋頂上布滿小洞,個個暗藏玄機,頗具巧思。從太陽升起開始,就有小洞與太陽遙相呼應,太陽的每一寸移動都有小洞與它相連。太陽從東方升起之時,昏暗閣樓的地板上就會現出一條龍的身影,隨著太陽的移動,龍也在發生著變化,千姿百態,形態各異,漸漸騰飛。當太陽移至閣樓正上方時,顯現出來的不再是地上的影子,而是光彩奪目的,天花板上騰飛的、浮于半空中的龍。他仿佛從天而降,他才叫真龍天子。屋中四角放有銅鏡,不論何時,都會有龍出現,細小的、密集而又清晰的龍。
這完全是小孩子的花樣,聰明如他,一眼便可看出一二。可難得的是這是由一女子想出并實踐。可貴的是,這不是小孩過家家的玩意,不是花哨的只為奪人眼球的裝飾,這是為人妻子在為自己的丈夫祈福,祈求他的江山昌盛、他的身體康健、他的孩子平安、他的威名長存!
如今已是人去樓空,諷刺的是,前朝已然覆滅,可這閣樓還在,龍脈安好,也不知這龍脈究竟成就了誰,保佑了誰,想到這里,沈岸唏噓不已。
“那這么說,義父是想讓澈和小谷成婚?”
鐘離澤笑著捋捋胡須,“老夫是這個意思”
“可是沐兒……”
“圣上有旨,給皇后娘娘裁衣!”
被突然的喧鬧打斷,謝江皺了皺眉頭,“什么事情?”
“娘娘,陛下差人為娘娘裁衣”
謝江聽了一臉的疑惑,正待拒絕,只聽鐘離澤說:“讓他進來”
謝江疑惑地望向鐘離澤,“義父,平常他都不會這樣,一般是沐兒”她像想起來什么似的隨手招來一個宮女“去,把沐兒叫來!”她還想說什么,鐘離澤示意她噤聲,待來人進來后,他笑著說,“好好看看他”
她這才仔細地端詳來人,從他的身形、眉眼中,她依稀看到了故人的影子,她顫巍巍地站起來,用顫抖的聲線“他,他是”她滿懷希望的看著丞相,希望可以得到想要的答案。
“對,他就是澈”頓了頓,“你的兒子”
在聽到這句話的那一刻,眼淚像決堤的線,奪眶而出。她愣愣地望著澈,她的,兒子。
澈緩緩地抬起頭,眼眶里有東西在閃爍,伴隨著一聲“母后”,淚水滑落。
“母后!”“母后!”,一句句母后在謝江的耳邊回響,與以往無數的快樂時刻重疊,恍如一夢。而那聲聲呼喚,仿佛隔著千年,歷經險阻,才又回到她的身邊。
謝江沖上前去,死死的抱住她的兒子,像抱住了最珍貴的寶貝,像抱住了最渴求的溫暖。澈身體修長,足足比她高出一個頭,她偎在澈的懷里,哭得像個孩子,惹人憐愛,讓人心疼。
“你是怎么進來的?”謝江轉頭看看丞相,“是義父帶進來的嗎?”
鐘離澤搖搖頭“是沈岸”
“沈岸?”即使幽靜如后宮,寡居如謝江,她也知道沈岸是何許人也,此人雖無官無職,可他的威名卻也不止一次聽說,“澈兒你怎么會和沈岸……”
“母后別急,兒臣慢慢告訴你”
澈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謝江,“原來是這個樣子,也真是難為你了”
澈搖了搖頭,“這些年,他把風聲鎖得很緊,一直,一直以為,母后你也不在了”
謝江苦澀的笑了笑,“你是如何知道母后在這兒的?”
“父皇生前最喜歡這里”
謝江還待說什么,澈怕勾起她的傷心事,忙說道“小谷那個傻瓜,怕我離開太久找不到路,還給我留了記號”
“記號?”
“是啊,都說昭璽在亡我沐氏之后,把皇宮全部換了一遍,沒想到這后宮,竟然未動分毫”
“我……”謝江想解釋什么,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澈笑了笑,“小谷那丫頭怕我找不到母后你,所以逼著爺爺進宮,說是為我打頭陣,還沿途為我留下了記號”
“澈,其實……”謝江側身望著身旁的柱子,“你是不是,是不是怨母后?”
澈搖了搖頭,“我了解母后的心性,母后又豈是貪生怕死之人”他頓了頓,看著謝江“這些年,母后必定吃了不少苦”看得見的和看不見的、說的出的和說不出的。
要一個亡國皇后委曲求全,談何容易!
即使坐擁四海母儀天下又如何,最害怕的事情不是得不到,而是不適合。不是沒有能力爭取,而是擺在面前,推脫不掉。有些東西是很好,但縱使千人哄萬人搶,不合我心意,不被我喜歡,擺在我面前,要它何用?皇后的地位是這樣,皇帝的喜歡也是這樣。更何況那人,還是殺夫奪權害得自己國破家亡的仇人?
“澈”眼淚再一次涌起,不是傷心,不是難受,是高興,他居然懂!居然能懂我,肯相信我!即使是在外人看來也未必能相信的事,他卻相信!這么大的痛苦,這么殘忍的事情,在知道了這些之后,他,卻還能為我著想!
想到這些,她破涕為笑,“澈,我的好兒子”
話音剛落,門開了,門外站著面無表情,臉色發冷的謝沐和滿臉尷尬、神色擔憂的鐘離谷。謝沐牽著鐘離谷的手,松了。
“小谷”
“嗯?”
“沒什么”
“小谷”
“嗯?”
在回養心閣的一路上,謝沐都在想著該怎么措辭。終于,他下定決心,停了下來,站在鐘離谷面前。
“我……我喜歡你”他看著她的眼睛,鄭重其事的說,“鐘離谷,我喜歡你!”
“沐哥哥,我”
“鐘離,嫁我可好?”
“沐兒?”謝江向謝沐望去。
聽到聲響,他動了一下,受到驚嚇般,愣愣的看著謝江。
謝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澈,微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簡短的把事情告訴了他們。
約莫二十年前,天下第一富的謝家孤女愛上了不可一世的沐賾,也就是眾所周知的沐氏王朝的皇太子——七爺。
沐賾視她如珍,待她極好,一心效仿父皇母后,立她為后,獨大。怎奈謝江雖是首富,但地位卑微,立她為后,難以服眾,朝廷有人,為了阻止謝江進宮,不惜以頭撞柱,以死諫言。
無奈,婚事一拖再拖,沐賾恐謝江害怕便想出一妙計,讓反聲最大的丞相收謝江做義女,如此一來,丞相不得不為謝江掃清障礙,而謝江有了丞相之女的身份也就能名正言順的嫁給沐賾,成為皇后。
婚后,二人恩愛異常,還有了一個機靈可愛的小皇子,就是人稱七少的太子沐澈。
可是,好景不長。
幾年后,南狄入侵,國破,家亡,夫死,子散,名破,己殘。
后來就有了謝沐,后來,就捱到了現在。
謝沐終于知道了真相,知道了為什么母親從不見父皇,從不提起父皇,知道了為什么父皇總是默默地關心母親卻從不當面表露,知道了她的永不相見和他的難言之隱,還知道了為什么不讓自己叫她母后,而是母親。在她眼里,她只是沐賾的皇后,澈的母后,而他的父皇昭璽,于她是強盜,而他,是強盜的兒子,強盜的兒子自然配不上尊稱。
他僵硬的起身,慢慢的往門口走去。這不是我的地方,我不該玷污。這是他的地方,我應該,歸還。
“沐兒,你干什么去?”
他回頭,慘淡一笑,“母親……”血水順著嘴角滴落,落到地上碎成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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