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隔十里,就能嗅到梨花清香,成片的梨花隨著清風飄落,陵銘快走了幾步,又突地停住。
近鄉情更怯。一踏入這里,就讓陵銘找到了回到北之茫國的感覺。近在咫尺,又不敢靠近,總怕終究幻夢一場。十年未回,怕是早已物是人非罷。
穿過大殿門外的梨樹,陵銘的頭上,衣擺,肩上皆是梨花。還未撫去,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不悅的咳嗽聲。陵銘聞聲而去,繞過大殿,直接進了后園,園中也皆種滿梨樹。樹下立有石桌,桌邊坐著一人,也是白發披散,身上披著一件金絲繡花的斗篷。花樣奇特,陵銘也不太認得。
“今日是飲宴,還有人未走么?”女聲聽來熟悉,陵銘在她背后按禮作揖。
“誤闖后園,還望前輩饒恕。”
蒼雀轉身,見是陵銘,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石桌上。“誤闖了就趕快離開,這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晚輩只是覺得這里的梨花繁盛,很像記憶中的地方,便不知不覺來了這里。”
蒼雀又面對石桌,道:“你可是十年前就誤闖過這里的少年?”
陵銘笑了笑,“前輩當真好記性,晚輩正是當年的少年。若不是前輩的指路,怕是就要迷失在島上了。”
“你能進的了這個島,自是有人庇護著你,你找不到他,他也會來尋你。而且當日我也不是什么好心,你擾了我賞花的大好興致,我只是想你快點離開。”蒼雀的語氣冷淡無情,毫無波瀾,連身子都是板正的一動不動。
“前輩今日不去飲宴么?晚輩見到湖邊都是白發之人,想必前輩也應在他們之列,未想您卻在這里飲茶。”陵銘說著繞到了蒼雀的對面,細看下這人與十年前的樣貌并無太大的改變,臉色冷峻,卻掩不住她的風華絕代。她的右邊眉下用胭脂勾了一朵梨花的花鈿,梨花柔美,倒是讓她冷峻的表情有了些許生氣。
蒼雀用衣袖掩口咳了兩聲,“我身體抱恙,便辭了飲宴。”
陵銘四面觀望,這園子里除了蒼雀確實再無旁人,想是都去了飲宴。
“坐下吧。”得了主人家的允許,陵銘端坐于蒼雀的正對面,蒼雀一揮袖子,石桌上多出了一份茶具,還有一個棋盤。“一個人難打發時間,陪我下棋也好。”
陵銘自知棋藝不精,又不好意思推卻,執了白子按著蒼雀的黑子落子。半晌下來,還未分出勝負,蒼雀柳眉緊蹙,咳嗽加劇。
“前輩身體有恙,還是回去休息吧。”
“活了好幾百歲的人,怕什么身體有恙,若是能早早超脫,那也不用在此惆悵了。”蒼雀盯著陵銘,繼續說,“你從剛才便用讀心術窺探我的內心,一步步的把這棋局布下,你以為你能全身而退么?”
陵銘連忙起身作揖道:“晚輩不通棋藝,但又不好掃了前輩的興致,只好耍了些小聰明,這棋局我自然是贏不了的。”
蒼雀輕哼一聲,也起了身,背對著陵銘。她抬手從就近的枝上折下一朵梨花,惹得花枝顫動,花瓣簌簌落下。蒼雀揮了揮衣袖,一陣清風帶走了落下的花瓣。
“梨兮梨花兒,片片復片片。
清風舞飛散,北峰繞云顛。
朝起飲墜露,夕看落英顏。
伊人肩頭落,白玉襯無瑕。
可當此情俱無意,含笑撫落自神傷。”
蒼雀邊走邊吟詩,留下陵銘一人獨自站著。待陵銘抬頭,已不見她的身影,就連石桌上的棋盤也消失不見。他抬袖擦去額角的汗滴,好險。消耗了這樣多的法力,卻只是窺探到一點點的秘密,這島上的人難道真如亮麒所說是先代的諸王么?那這個漠王是哪一國的君王呢,這一片梨花又代表什么呢?
陵銘在園子里又繞了繞,這個園子并沒有看上去的那樣小,內里乾坤無限,道路曲折盤旋。好似梨樹排成一條路,正牽引著他。陵銘走至一個岔路前,停了腳步,不自覺地躊躇起來。他往左邊側了側身,又向右邊仔細瞧了瞧,兩個岔路看起來一模一樣,都是繁盛的梨花,都是望不見盡頭的長路。
“到底選哪一邊?”陵銘心想,“不過是一條岔道,心緒難安,莫非有什么玄機?”
他又往左邊挪了兩步,清香的梨花引得他不自覺前進,空曠的園中傳來縹緲的聲音,“行差踏錯,萬劫不復……”
“是誰?”陵銘左右顧盼,并未見到人影,只有梨枝滿園,微風拂過,花枝顫動。陵銘意識到當下的情勢有些蹊蹺,揚起斗篷,曲膝盤坐于岔路之間,雙眼禁閉,雙手在胸前結了個印。神思抽身而出,浮在半空之中,眼下的梨園靜謐恬淡,樹影疏離,并不像有人藏匿。陵銘向前進了幾步,兩條岔路都是同樣的風景,并且殊途同歸。他微微蹙眉,覺不出什么玄機,雙目一閉,神思返回身體。
再三抉擇,陵銘還是選了左邊的岔道,沿著小路一直走到了后花園的入口。他撫掉衣襟上的落花,神情凝重,又回頭望了望梨園。
“輾轉半生,你還是義無反顧的選擇了這條路,終是宿命。”蒼雀毫無聲響地站在了陵銘的身后,臉上隱隱露出失望之色。
“宿命?”陵銘轉身,按禮又是一拜,“前輩的話晚輩不太明白。不過是相同的兩條岔道,怎會出現前輩所說的宿命呢?”
蒼雀只是搖頭,并不回話。她輕抬右手,在半空中劃了一個圈,梨花隨著她的指尖拼成實物,她微一彈指,就變成一簇散花。
“陵銘,你可知道你是何人。當年誤入島上,為何你會出現在北方大殿,你我的見面當真是偶然么?還有這里的梨花簇簇你難道不覺得熟悉么?”
陵銘緊盯著蒼雀地雙目,她雖看起來平靜,但眼中的光似火灼烈,仿佛有什么天大的秘密快要迸發出來。“您知道什么吧,關于我的身世。”
“北之茫國現任的君王是絡浚,當年我在位時,他便是我的儲君。而你,你的前世,正是絡浚的世子,若不是那場浩劫,今日你已是北之茫國的君王了。”
陵銘先是一驚,慢慢歸于平靜。“不過是前世的身份,于這一世并不能混為一談。注定我沒有機緣成為君王罷了。”
蒼雀轉過身,肩膀微微顫抖,她咬緊牙關,再也無法吐露半個字。她拼盡全身的力氣施法于指尖,扯下自己的半片衣袖,在上面刻下十六字后立即丟給陵銘。蒼雀狼狽地奔進大殿里,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正鉗住了她的咽喉,她面目猙獰,雙眼凸出,直挺挺地靠在墻上。她聽到不太清晰的囈語,正在她的腦子里飛速掠過。
“蒼雀,天機不可泄露。”
陵銘拿在手里的布片,蒼雀刻下的字熠熠生輝,好似有生命一般。陵銘將它疊好,貼身收藏。再回首望一眼梨園,風吹花落,難掩空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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