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隆冬,司馬本家里就不再用馬車了,因為在深厚的雪地里不管是什么寶馬都會被困住,甚至是凍死。但是千里駒就不一樣了,它可以自由地飛在天上,而且速度極快。半夏把一只最健碩的千里駒從畜棚里牽了出來,理理它的鬃毛,再給它喂些上好的草料,這馬兒就用頭蹭蹭她的頭發,一張口吃了她鬢邊別著的紅花。
半夏看著新戴的紅花被吃了,嘟著嘴,卻又不敢對馬兒怎么樣,只好連跺著腳,臉都氣紅了。
“半夏姑娘這是怎么了?”陸燦華一身素白的斗篷,與雪地融為一體。她的臉色似是好了很多,看起來紅潤不少。
半夏對著她屈膝一福,喚了一聲陸夫人。其實這“陸夫人”多半是下人們對陸燦華的敬稱,以前司馬照月還在時,因她是明媒正娶的夫人,眾人都是直接喚她夫人。陸燦華被救醒后,眾人都看到了司馬靈風的態度,只好分別稱呼兩位夫人。可如今司馬照月已經歿了,司馬靈風卻毫無續弦的意思,憑他對陸燦華那么深摯的感情,如今也不過是蜻蜓點水般的問候。因此,也無人敢先改口稱陸燦華為夫人。
“這馬兒好討厭,竟直接吃掉了我今天剛摘下的戴在鬢邊的紅花,那可是當家特意為我栽的呢!”
陸燦華看到半夏鬢邊的頭發果然凌亂了不少,而那千里駒像是聽得懂她們說話一般,竟咧嘴笑了。“你看這馬兒還笑了,它一定是很喜歡你那朵紅花,所以才討來吃的吧。半夏,你準備千里駒是靈風要外出么?”
“當家要去參加靈溪少爺的喜宴,今日午時動身,當夜就到。”
青軒蒼白無色的臉龐閃過陸燦華的腦中,“靈溪少爺?是那個有些虛弱的少年么?”她見半夏點頭,亂發襯的整個人都不太整潔,她拉起她的手,就往自己的房間走。
陸燦華真的是毫無架子,她讓半夏坐在妝臺前,散了她的發髻幫她重新梳妝。半夏受寵若驚,可那孩子般的性子還是沒有改的掉,她端詳著鏡子中的自己在陸燦華的手中梳出了不一樣的發髻,她開心的笑了起來,然后見陸燦華從妝匣盒子里取出一朵極為精致的紅色絹花,別在了她的鬢邊。
“好看么?”半夏對著銅鏡也不知道究竟在問誰。
“當然好看了,紅花最襯半夏了。”
午膳時,司馬靈風跟平時一樣沉默,只字不提要去喜宴的事。陸燦華一邊為他夾菜,一邊觀察他的神色,這種冷漠是她從未見到過的。她將湯羹盛好后放在司馬靈風面前,自己也落了座。
“聽說你等下要遠行?”
司馬靈風點點頭,把那碗湯羹端起來喝了一口便皺眉道:“這湯今日是誰做的?”
“是我。”
他只疲倦地抬了下眼睛,隨后說道,“以后這種事情還是留給下人去做吧。你如今身份跟他們不一樣,還是需要自省一下。”
“有何不同?不過都是等著當家你吩咐的閑人罷了。”陸燦華此話怨氣極重,終究還是引得司馬靈風側目。
“燦華,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這么多,我不能當作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仍舊逍遙的與你在一起。我現在還肩負著這么多的擔子,所以……”
“所以你忘不掉司馬照月是么?!”筷盞落地,司馬靈風驚慌的望著陸燦華,“就因為她年輕,漂亮,而且是知根知底的名門女子么!”
“你嫉妒她么?嫉妒一個已經死去的孩子。”
“對!我嫉妒她,因為她是你司馬靈風明媒正娶的夫人,就算她還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嫉妒著她!”
司馬靈風站了起來,無望地看著她,“我們不要再提起這個事情了。”
陸燦華也跟著站了起來,她抓緊了司馬靈風的肩膀,像是要緊緊扣進他的皮肉里,“你心虛了是么?這么多年難道你讓我相信你們兩個真的是清清白白么?以前她活著,我不敢去想要以什么樣的身份待在你的身邊。可是現在她已經死了!你居然還是不愿意給我一個夫人的位置!這說明什么?說明你心里有鬼!”
“到此為止好么,不要再提起這個事情了。”司馬靈風閉上了眼,他在保留著殘存的最后一絲理智。
“是我的話戳痛了你的心么?什么孩子,你會因為一個無關痛癢的孩子就忘記自己的結發妻子么?靈風,與你共同結發的是我陸燦華,從來不是司馬照月。我現在要你一句話,夫人的位置你會給我么?”
“你在乎的只是一個夫人的位置么?”司馬靈風笑了,他的眼淚順著臉頰,伴著他的笑一直落在陸燦華的手上。“那我給你這位置。這是照月不要的位置,這是她拼命想舍去的位置,我現在都給你。”他說完,抓起陸燦華干瘦的身子,一把推到了旁邊。
“我愿意為了你,用一方的政權去交換救你的藥引。我為了你努力了這么多年,只是想把司馬家所有的權力都握在我自己的手中,免得日后再受人梭擺。我為了你苦等了這么多年,你卻懷疑我與照月的關系!那孩子已經一無所有了,她為了成全我燒死了自己,還有她的父母親姐。司馬熙月已經身懷有孕,我本打算放過他們一馬了,可就是照月為我踏出了這最后一步,因為她我才得以重得北方的掌控權。雖然這一切都是她自愿的,但我還是欠她一條命,我只能用我這一輩子來還她!所以,我決定永不續弦。”
廳堂的門被推開,陸燦華親眼看著司馬靈風踏出了那道門檻。那又何止是門檻呢,還代表著他們二人的關系。十年時間,就算面容依舊,早已物是人非。她趴在桌案上,捂著嘴,壓低自己的哭聲。她踉蹌著也跟了出去,隆冬之季,從早到晚都是鵝毛大雪,司馬靈風走過的痕跡正在被落雪一點點掩蓋。那道身影,暗紅色的斗篷也在風雪中被掩埋。
陸燦華身邊沒有任何侍奉的人,她坐倒在雪地里,攏緊了那一襲白色的斗篷,哼起了一首民間小調。
盼君安可好,盼君安可好。
執手畫眉情,不敵紅酥手。
日日念君心,夜夜喚君名。
終不得歲月長流安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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