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緞彩燈，白霧長廊，這院落內外都是忙忙碌碌。少有的半個晴天，天邊稀有的晚霞。掌事的已經吩咐小廝們將雪統統鏟了出去，露出灰褐色的地磚。紫蘇端著大紅的喜袍，一路小跑到了青軒房外。

把冷氣都隔在門外，紫蘇將衣服端在青軒面前。“靈溪少爺趕緊換上看看合不合身，要是有什么要改的地方今天晚上還來得及。”

“不是特意囑咐過你，沒人在的時候還是叫我青軒吧。司馬靈溪這名字離我太遠了，我也不愿意被冠上這樣的姓氏。”紫蘇點頭稱是。“當家呢，已經到了么？”

“剛剛下了千里駒，如今在房里歇著呢。但是我看到當家的神色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本家出了什么事。”

青軒拿起那件喜袍，左右端詳了一下。“你是個明白人，有些事情最好還是不要知道為好。這衣服我覺得挺合身的，吩咐他們不用再改了。”

“青軒少爺打算去看看當家么？”

“不必了，路途辛苦，還是讓他早點休息吧。”

待紫蘇關門出去，青軒將靠近園圃的那扇窗子打開。無風無雪，那點點余暉藏在云層之后，馬上又是長夜。來到這里已經一月有余，他卻還是記不大清楚這座小城的名字，是墨云鎮還是流云鎮？依靠著北方最高的高峰璇云峰，又是北方政權的落腳之地，這個荒落的小鎮變得越發興旺。他永遠忘不掉在他乘馬車經過鎮中的時候，那些百姓們安康生活的聲音。比起幕城和瀝南，這里的生活倒是更富足一些，也不得不承認那個已故的尖酸刻薄的司馬北嫣還是很有才能的。

但是僅憑才能，并不足以讓她活下去，有些時候還得要更聰明才是。剛愎自用的人，只會落得慘淡收場。

天剛黑下來，空中就又飄起細小的雪花。青軒還在等深夜的降臨，半夏就陪著司馬靈風前來拜訪。叩了門，半夏掀起擋風的厚簾請司馬靈風進去，自己則守在門外。

司馬靈風拂去肩頭的雪，正巧桌上的燭火一爆，青軒抬頭對他一笑道：“比我預想的早來了些，紅燭爆，是貴客到。”

司馬靈風卻黑著一張臉，坐在他對面，“墨云鎮的生活如何？可比在本家時要自在？”

“身在其位，安得自在？不瞞你說，這一月多來我連房門都沒有踏出去過，這家里的掌事小廝我也都沒見過。我只吩咐紫蘇去辦那些緊要的事情，剩下的就都隨她的心意來辦。自在倒是自在，冷清也是真的。所以你特意為我催辦了親事，也真是一番苦心啊。”

“你不要怪我。”司馬靈風扯下披著的貂裘，隨便扔在地上，“這里曾是司馬北嫣的地方，她的死雖說是與我毫不相干，可這里的人怎會輕易就服從新來的掌權人呢？只有聯姻才能穩固權力，湘月是司馬承旭的侄女，與照月同歲，你二人成了親，司馬承旭一黨就會優先你的利益安全，所以……”

“睿智的安排。我都懂。”青軒為他斟好了茶，“陸夫人，可好？”

“不要提她。”司馬靈風的黑臉更甚。

“你這次來只帶了半夏隨行？”

“半夏服侍我多年，雖然性子還不夠穩重，但比之其他人還是要好上很多的。要不是因為你是我的胞弟，我才不會舍得把處事小心謹慎的紫蘇交給你呢。現在身邊只余半夏一人，有時也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青軒想起自己臨走前在書房門口見到的衣衫單薄的陸燦華，嘆氣道：“其實陸夫人應該與你同來的。”

“在司馬家人的眼里，陸燦華只是我司馬靈風身上的一個笑話，而且這里又是北方，我不能冒險讓她與我同來。還有……”

“照月夫人的喪期未過，若此時續弦又不知是多大的風浪。但是大哥，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

司馬靈風起身拾起地上的貂裘草草披在身上，“明日還要完婚，你也早點歇息吧。”

門被推開，再吱呀關上。青軒看著火紅的炭盆，那孤零零的雪花落在炭上，不過留下一縷青煙。

鑼鼓聲一直未停，青軒換好喜袍坐在房里，第一次開始關心司馬湘月的長相。這個要與他共度余生的女子，究竟是溫婉多一些，還是世故多一些。做了這許多年的術法者，沒曾想最后還是成了親，而且是跟一個素未謀面的人。

“少爺，時辰到了。”

是紫蘇催促的聲音，青軒披上架子上搭著的暗紅色的斗篷，輕手輕腳地開了門。長廊外，紅緞高掛，處處洋溢著喜氣。

“都是你打點的？”青軒還是覺得寒氣侵體，又再攏緊了斗篷。

察覺到青軒的虛弱，紫蘇抬手在他身側劃過一道結界，將寒氣都擋在身外，然后回道：“手下的掌事幫了不少的忙，還有湘月小姐家里的人，他們都盼著這場親事呢。”

“聯姻的又不是他們，有什么可喜慶的，不過都是看著司馬靈風的面子，不能失了禮數罷了。”

長廊盡頭，白雪皚皚，隆冬之季究竟何時才了？青軒在紫蘇的攙扶下入了正堂，正座上除了司馬靈風之外，再無旁人。觀禮的那些都是司馬家的人，或有幾個墨云鎮中的顯貴豪門，他們看到孱弱病態的青軒，竟都透露出略微欣慰的表情。

喜娘挽著新嫁娘的手跨過門檻，說了幾句討喜的吉利話就被打發下去了。剩下的不過是繁重的儀式，聽那些教誨。青軒頭昏腦脹的，也沒聽清幾句，就聽有人大唱一聲禮成。總算是結束了。

紫蘇挽著司馬湘月回了新房，青軒看著紅嫁衣喜慶的離去的背影，婀娜窈窕，纖若無骨，還有喜帕之下的姣好容顏，只怕都要被辜負了，又會是另一個司馬照月吧。

喜宴過半，觥籌交錯，坐下賓客大多散去，司馬靈風卻還坐在上座，自斟自飲。青軒見他表情凝重，有些微醺的他踉蹌著走到他身前。

“剛才本家來報，陸燦華在雪地中寒氣侵體聚成寒毒，已經不治身亡了。看到你的親事，我才想起來自己從未給過她一個像樣的喜宴，不過是粗陋的房間里兩根紅燭點起罷了，無媒無憑，就連現在想為她立碑都是無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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