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茫殿外一人獨立良久,黑衣黑傘,傘頂落滿積雪,終于支撐不住傾過傘沿,落光積雪再重新舉起。
遠遠的就看見這個黑影,陵銘只覺奇怪,到底是何人敢這樣立在殿外又不受人驅趕,走得近了才看的真切,竟是西煜。西煜一見他就趕緊扔掉手中的傘,臉上是重逢的欣喜,他攏緊陵銘的肩膀,笑道:“好久不見。”
陵銘身后的月溟子卻忍不住拆穿他道:“明明三五日前才見過。”
“師姐還是如此不待見我。”西煜雖然笑著,凝重的神情卻令人格外在意,他稍稍用力攥著陵銘的肩膀問道,“這一路上可遇到什么不妥?”
陵銘側目,“一切安好。”
西煜緊接著問道,“也沒遇到奇怪的人?”
“出什么事了?”
西煜望了眼白霧茫茫的殿外,拉著他道,“進去再說吧。”
推開窗,也不見風雪大作。西煜暖著茶杯,倚在窗子邊悠閑地看著雪景。剛才緊張的氣氛,一瞬間就崩塌無蹤。侍奉的宮人退去,終于只剩下西煜與陵銘兩人,西煜放下漸涼的杯盞,一時間表情認真鄭重。
“你感覺得到吧?絡浚的社稷已經到頭了。”
陵銘深邃的眼神看進西煜的心里,這么久以來沉默寡言的他,第一次讓人認真的把他當作一個君王。“能感覺到國家的飄搖和無力。”
“不過一月,絡浚就會退位,由你登基為君。”
“先生大概不是專程來道賀的吧?”
西煜擺手笑道,“當然不是了,我可沒逍遙到那種程度。我來是有重任在身。”
“重任?對于先生這樣的逍遙仙人,何等重任會讓你親自前來?”
“關于慶嵐,還有你。”大概是陵銘突然灼熱的目光讓他渾身不自在,他轉坐在側面,盡量避免與陵銘目光相交。“前天,慶嵐被惡魂纏夢,人變得精神渙散,政事就更不用提了,悉數由若駒代勞。”
陵銘右手一顫,差點將杯子打翻,“惡魂?慶嵐現在已經貴為一國之君,羽化登仙,又有何惡魂能纏住她的夢?”
“這就是我來這里的原因,我只怕放出惡魂的人目標并非只有慶嵐,可能還連帶著一個你。先別急著否定我,聽我講完接下來的這個故事,你就會知道我所言非虛了。”
被西煜打斷的陵銘,聽他言之有理,只有點頭聽他娓娓道來。
“我們這個世界分為三界,天界,地界,人界。天帝與天后共創世界,共掌三界生殺大權。可仙者并非只有他二人,所以他們將所有的有高強法術靈力的仙者們聚在一起,已成天界。人界就是普通的百姓,但只予百姓吃穿,難以教化,更難管束,于是天帝天后賜人君絕對權力,分掌四國互不干涉。至于地界,就是人死之后靈魂集散之所,在其他兩界之外,我沒去過也不知道它的具體樣子,但聽說世上犯了惡事的人,死后都會被壓在那里的骨山之下,試想白骨森森,組道成山,也是極其恐怖啊。這么大的一個地界自然也是需要人管束治理的,天帝就做主讓一個普通的地仙做了那里的地君。”
“地仙?”
“對,地仙珞安,因為她是寸桀的妹妹,天帝忌憚寸桀的能力,就將珞安困在地界,雖為地君,卻毫無自由。”
“可我還是不懂這與惡魂的事究竟有何相關?”
“能放出惡魂的只有在地界掌權的地君珞安,而能說動珞安違抗天帝的,只剩她那位脾氣湊活想要遠離紛爭的哥哥寸桀上仙了。”
“你既然已經說他想遠離紛爭了,又為何確信一定是他所為?”
西煜聳肩道,“第一,我了解他。第二,寸桀昔日曾是勇星的莫逆之交。第三,他原就是這樣一個毫不在乎的人,只會給人胡添麻煩。最重要的一點,有允煬和覃蒼在他身邊,一葉障目也未可知。”
“你是讓我避開寸桀么?”
“陵銘,我想你現在也是知道自己全部身份的。你與慶嵐一樣,是天帝天后三子中的第二子,勇星的轉世。三星當年因為弒天重罪,天帝判你們永不得再入天界,而且要在人界世世為君,并且施下血咒,你們注定兩死一封,不過百多年就是一個輪回。寸桀此番做出諸多犧牲,不過是想幫你這個舊友一個忙,讓你們可以突破血咒,三星重新歸位。”
說到此處,陵銘也大概明白了這個局勢,他忽然目光溫和地看向西煜,道:“那先生想必一定是天帝的人吧,要破壞寸桀上仙的計劃只能從我下手了。”
“你錯了,我不過是想避免過多的犧牲,要知道以卵擊石一直都不是聰明人的所為。寸桀此番太過急躁,中了他人的陷阱,一旦出了地界,讓他放出了惡魂,我只怕允煬一定會成為最大的危害。所以我要你答應我,無論多么艱難,多么迷茫都不要迷失自己的正道,心魔是最大的弱點。當年的合星如是,現在的你亦是。”
“你究竟是誰?”
大風揚起地上的飄雪,西煜的身影在落茫殿外最后只余一個不起眼的黑點,陵銘躲在宮宇的結界里目送他遠行。他并未交代去處,他自然也識趣的不會相問。可他少有穿黑色的衣服,決絕的黑色,冷酷的黑色,與平時溫潤的君子模樣不太相符。
“他走了?”月溟子悄無聲響地出現在陵銘身后。
“走了。交代了很多事又瀟灑地離開。”
“一直都是如此,有事時出現,無事時消失。飄忽來去,真不知道是什么人。”
頓了好久,就在月溟子認為談話已經結束之時,他又問道,“他真的是你師弟么?”
“師父帶他回來的時候是這樣說的,這么多年我也沒辨認過真假,他就像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如果印證了他不過是個假的,可能會更加失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