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杭州城城西一座僻靜宅院里。
一名臉罩銀色面具身著黑衣的男子衣袖帶風,從長廊轉角處行了過去,他身后緊跟著柔媚薄涼的柳裳。
兩人一路進了書房,無顏公子在桌案后坐定,柳裳直直跪下去。
柳裳低眉斂首道:“莫夕,江寧人士,十二歲便游歷山河,時隔八年才又出現在江寧城中,仿佛從天而降,至此再也查不到半分消息,無從得知他身后的勢力或者門派。似乎孤身一人,卻更為不可思議。與莫家沒有一點關系。”頓了一下,她聽不到半點來自于公子的聲息,心下略微一虛,便又接著道:“此人……有意在暗地里幫助林家。”
話落,還是沒有聽到公子有一絲的響動。柳裳怔了一下,小心抬眼,卻看到他面色不變地提著一支狼毫在一紙單宣上寫下寥寥幾字。
“公子?”她請示。
“繼續監視。”
“是,公子。”
柳裳退了下去。
無顏公子放下狼毫,兩指捏起單宣,但見這紙上大氣磅礴揮墨了兩字:莫望。
他眼底一沉,半晌放下宣紙,撩袍出去了。
街上沉沉,已無人煙,唯有店門前商家高掛的紅燈籠還亮著絲絲光亮。
顧流一襲黑衣,極致優雅地從青石長街上飄了過去,足不沾地。
霧氣濃郁,濕氣略重。
待到他行到御水山莊,身上早已被濕霧沾濕不少,一身冰涼之氣,寒意撲鼻。
莊門口的護衛將他恭恭敬敬引到了莊主李天的書房門口。
顧流推門進去。
李天身披一件薄毯,坐于紫檀桌案后,桌上立著一盞紗燈,燈火明亮。
他早就等候多時,此刻面對顧流,朝他微微笑了一下,這張平淡的面容上顯出一絲異樣的光彩來。
“別來無恙,顧公子。”
顧流在他面前站定,淡笑:“聽說承影劍在你手中。”
他開門見山。
“聽誰講的?”李天倒微微吃驚,身子朝前傾了傾,“怎么都覺得承影劍在我手里?木鎮雄在途中被殺,劍和女兒都失蹤了,怎么搞得我一個不知情者才是罪魁禍首一樣。”
“說不定。”顧流道,眼底深邃,“承影劍和木婉容還就在你手里。”
燈影晃過李天的眼,他微微一笑,平和道:“以我拙見,這劍和人恐怕都在你手上吧,無顏公子。”
無顏公子。
這四個字落下,書房里頓時飄過一道寒氣。
兩個人都安靜了少許。
片刻,顧流輕笑,眸子里疏離冷淡,“莊主眼力不錯,可惜,猜錯了一半。”
“哦?”李天微微沉吟,突然意識到什么,眼里陡然一亮,“珍器閣?!”
“來不及了。”
“你想做什么?”李天站起身來,他感到一絲來自顧流釋放出來的高手的壓迫氣息,他再也坐不了半刻功夫。
“后天群英會上,我希望莊主不要插手任何事端,只管安安靜靜看場好戲即可。”顧流眼底沉寂,沒有半分光亮,像是漆黑的夜幕落不進半點星芒,就連那如碧玉般的眼色都隱去了。
他在那一刻,好似變回了那個臉罩銀色面具的令人聞風喪膽的“流沙”頭目無顏公子。
不,他一直就是那個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殺手頭領無顏公子,即使用著“顧流”這個身份,也依然改變不了他骨子里嗜血的殘忍味兒。
李天笑了一下,似乎有點無力,恐怕世人都不知道傳說中獨斷無情的無顏公子就是京城第一商賈世家顧家的嫡長子,顧流顧公子。
顧家在五十年前還是江湖上的武林世家,只是后來顧家隱居,在江湖上銷聲匿跡。十年之后在京城里躥出一個商賈之家顧家,此顧家便是那個曾經一度消失的顧家,只是無人知道這其中的關聯和緣由。
清楚這個事情的江湖上也沒有幾人。
除了他李天,便是花針繡莊的兩大當家花氏姐妹,以及顧流一些親信。
說起來,他能與身為流沙頭目的顧流相識,也是偶然。
四五年前,顧流以顧家嫡長子的身份來到御水山莊,親自找他問七星龍淵劍的重鑄之事。李天聽了很驚訝,七星龍淵劍乃是上古神器,那時候還尚在江寧古武世家莫家小姐莫望手中,連他都只見過那劍幾眼而已,竟然聽顧流問出此劍重鑄之事。
他仍然記得,還是少年的顧流一襲黑衣,渾身冰寒,眼底毫無情緒,就這樣行到他面前討問此事,他印象最深的,莫過于少年顧流明明穿了一襲黑衣,竟穿出了滿身的優雅之氣,黑衣衣袍下繡著的銀色云紋在一絲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華,閃過了他的眼睛。
少年冷漠,優雅無邊,此人必定是高貴勇者。當年李天心中只有這個念頭。
“七星龍淵劍乃是春秋時期歐冶子所鑄,堅韌鋒利,剛柔并寓,寒光逼人,紋飾巧致,斷不是常人能隨意重鑄的。想來莫小姐手里那把劍該是上古遺傳下來的。”他如此回答顧流。
顧流卻不甚滿意,眉頭微蹙。
“此話可有虛假?”
“怎會欺騙顧公子?常人萬萬不敢隨意重鑄這劍,我御水山莊雖不是江湖上最好的鑄劍山莊,但他人寶劍折損,也必是要拿到蔽莊來修鑄,蔽莊再不濟也不敢隨意糊弄人。”
李天心里頭稍顯氣憤,他做莊主多年,還是頭一遭聽到有人質疑他們山莊,口氣不免一冷。不想,顧流卻比他更冷,眼底寒芒一閃而過,便有一道指風從他手中射出,直指李天衣襟。
李天尚未反應過來,便覺胸前一涼,低頭一瞧,震驚得瞪大了眼睛。
顧流隨意一道指風便劃破了他胸前衣襟,且是控制好了力道,不傷他半分。
李天也算是行走江湖多年,今日被一個不足弱冠的少年折了面子,實在丟臉!然,他心底還是畏懼的,似乎從他出生起,第一遭有了懼意,眼前那個冷漠少年,超乎常人的強大,若他是敵手,他恐怕在他手下走不過百招。
冷汗從身后密麻淌下,他愣了少許。
“若是他日七星龍淵劍送到你莊上修鑄,定當告知我。”顧流扔下一句話,便走了,足不沾地,從長廊里轉了過去,不見了蹤影。
李天很久都未反應過來,往后只要想到這一幕他心底就會發慌。
顧流自打那一天后就沒來過御水山莊,他在此后的幾年里也未見莊里有七星龍淵劍送上來,直到半月前,不,快要一個月了,傳出了莫望之死的事情,繼而傳出七星龍淵劍失蹤之事。
李天站在顧流面前,思緒轉了幾轉,猜不透顧流的心思。
顧流沒再說什么,轉身走了。
離開前,他往御水山莊里那座高大的珍器閣看了一眼。
而等到李天帶人趕到珍器閣,從底樓開門進去,見到的只是滿地羽箭,他抬頭,望見墻壁上掛著的完好無缺的寶劍,突地擰眉,想來他們是從密道里進去了,能夠逃脫這些機關箭的,怕是顧流一早就安排好的人,他到底要做什么?
夜色深沉,也快要走到黎明。
天色緩緩亮了起來,只是霧氣依舊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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