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有落霞。
謝阿團發現,秦崔這漪瀾院,位置選得好,看夕陽余暉落霞萬丈最好。
自從那日被扔上屋頂后,謝阿團再沒來過漪瀾院,這時走進院子,仰望屋頂,無限唏噓。
已是十一月,山里變得蕭條,樹木落葉自然不可避免,于是院子里就積了不少落葉。封玉丟只大掃帚給謝阿團,努努嘴,“喏,掃院子就歸你了。”
謝阿團憤忿,“憑什么!那你做什么?”
封玉說,“我去打掃師父臥房。”
謝阿團說,“你掃院子,我掃臥房。”
封玉嘖嘖,“師妹你矜持點好不?你一個未嫁姑娘去打掃男人臥房,萬一見著什么不該見的東西,不怕長針眼啊?”
謝阿團說,“嘁,大男人能有什么不該見的啊?”
她沉思一下,又說,“難道師父藏有春宮圖?”
封玉白她一眼,兀自進屋了。
謝阿團摸摸鼻子,抱著掃帚胡亂掃了掃院子,然后將掃帚一扔,跑進去湊熱鬧了。
封玉正用一只雞毛撣子撣桌上的灰,謝阿團熟門熟路地跑進來,發現秦崔的臥房還是老樣子,床褥疊得整齊還有棱有角,就跟他人一樣硬邦邦的。
謝阿團說,“小師兄,我掃完了。我幫你忙吧。”
封玉敷衍她,“好好好,你進去撣撣書桌吧。”
謝阿團說好,拿根雞毛撣子就跑過去了。
秦崔這混蛋好習慣,什么東西都放得整齊,因此很好撣塵,謝阿團撣著撣著,又在案頭上看見那本書,有些眼熟,想了想,她想起來了,是一本叫《拍案驚夢》的話本子,里面還夾著一張大美人的畫像呢。
她于是放下雞毛撣子,捧起書來高高興興看。
秦崔居然也看話本子,瞧瞧他的品味如何。
剛看了幾行字,封玉進來了,一見她捧著本書,大驚失色地沖過來,搶了書責怪道,“你怎么亂動師父的東西?師父不喜歡別人亂碰他的東西。上次的教訓你忘了?要不是因為元兇是翟師伯,師父才不會那么輕松放過你!”
謝阿團這個好了傷疤忘了痛的,不以為然地撇撇嘴,“不喜歡人家碰他東西,干嘛還讓弟子替他掃屋子掃院子?虛偽。”
她說著又去搶書,“唉呦小師兄你屬耗子的吧,膽這么小。咱們且看看師父讀哪樣的話本子,然后放回原位就好,他怎么可能知道。”
封玉啊了一聲,“師父也讀話本子?”
謝阿團已搶過書,攤開一看,“喏,這不是,《拍案驚夢》!對了,上次我還在里面瞅著一張美人圖。”
翻了幾翻,果然又看見那美人圖。
謝阿團捻起來,瞇眼端詳,“喲畫工真不錯,畫得好傳神,真是本高質量的話本子。”
美人在美人圖上笑,脈脈含情。
封玉盯著那美人圖發傻。
謝阿團沒留意他,看看美人的纖腰,又低頭瞅瞅自己的圓腰,頓時覺得慚愧,一時連看話本子的興趣都沒了,悶悶不樂問,“哎小師兄,你說你們男人是不是都喜歡這種大美女?”
封玉撓撓頭,“廢話。那當然。”
他又盯著那美人看。
謝阿團啪的一聲,合上書說,“別發春了,快干活!這又不是真的大美女,是話本子里的插畫,笨蛋!”
說完,她將書放回案頭,拿著雞毛撣子撣灰。
正撣著,身后忽然傳來封玉納悶的聲音,“我覺得好像是真人誒。”
啊?
謝阿團拿著雞毛撣子,驚訝地轉過身,“你見過那圖上的大美女?”
封玉捏著下巴想了一會兒,“記不太清了。好像見過,又好像沒見過。”
謝阿團高度緊張,“你的意思是,那是師父的……相好?”
封玉說,“也不對。反正我學藝以來,從未見過師父有相好,連聽都沒聽過。嘁,小師妹,你關心這些干嘛?”
他瞇著眼打量謝阿團,“師父有沒有相好,也不會饑不擇食到想吃飯團子的。哈,我就說你拜師很不純粹嘛……哎哎……哎別打,我是你師兄……”
謝阿團提起雞毛撣子追出去,憤怒地喊,“飯團子,你才是飯團子,你們全家都是飯團子!”
最后一個子字,她聲嘶力竭,追封玉追到門口,心狠手辣地將手里雞毛撣子擲了出去,嗖的一聲,封玉靈敏地矮身一躲,雞毛撣子就嗖嗖飛了出去,飛到院子里,被一個人沉穩地抬手接住了。
封玉抬起頭一看,傻了。
謝阿團扶門一看,想死。
每次作死,都能被她英明神武的師父碰個正著!
秦崔一身紫袍,顯然剛從山下歸來,風塵仆仆,面容還是一如既往地冰封雪飄,拿著那雞毛撣子,冷惻惻盯著兩個死孩子,“欠打?”
謝阿團立馬笑成喇叭花,“師父您回來啦?哎怎么不早吱個聲兒,弟子們好去山門口迎接您啊。”
封玉趕緊嘿嘿笑,“就是就是。”
秦崔將雞毛撣子往封玉一丟,目不斜視往屋里走,“誰許你們來漪瀾院的?”
封玉趕緊說,“大師姐。是大師姐說,師父下山數日,讓我們來替師父掃掃屋子。”
秦崔走進屋,環視屋子一周,面無表情。
謝阿團扒著門框,偷偷摸摸不露聲色地往外挪,照她以往作死的經驗,秦崔這大爺很兇殘的,別惹。
很不幸,她才挪了三步,秦大爺就發話了,“封玉,出去給我撿個石頭來。”
他一撩袍子,坐在正堂的太師椅上,“還有你,門口去,扎個馬步給為師瞧瞧。”
封玉和謝阿團冷汗唰唰流,撿石頭干嘛?不會是砸死他們兩人吧。
封玉趕緊跑出去撿。
謝阿團苦著臉轉過身來,“是,師父。”
她側身退出門外,雙腳分開,氣蘊丹田,雙臂抱于胸前,目視前方,蹲出個標準馬步。
秦崔打量一番,似還算滿意,沒說話。
封玉撿了一塊石頭回來。
因為摸不清師父大人的真實意圖,為求自保,封玉這小滑頭撿了一顆只是拇指大小的小石子,心想這石頭就算打人也稍微輕些。
秦崔也不以為意,接過石子,眼也不眨地曲指一彈,石子嗖的一聲,直飛門外,飛向院墻東南角的一棵老樹。
那老樹被石子打中,頓時像被狂風吹過一般,從樹根到樹冠都抖了三抖,嘩啦啦落了滿地落葉。
封玉還算淡定,可謝阿團這沒眼界的,就驚得瞪大了眼。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看秦崔出手,一顆拇指大的石子,把那棵面盆粗的老樹打得跟抽筋一樣。
秦崔拍拍手,風輕云淡說,“封玉,去撿落葉,用手撿。什么時候院子里一片落葉都沒了,你們就什么時候離開。”
噗噗噗——
謝阿團接連吐了三口血,驚恐道,“師父,他撿落葉我做什么?”
秦崔挑起眼角掃她一眼,“你扎馬步。腰挺直。”
謝阿團又再接再厲吐了一口血。
她發現,秦崔這混蛋,虐徒弟的手段簡直花樣百出,和翟讓那小人難分伯仲啊。
去死吧你們師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