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在門前焦急地踱著步。

瑤兒的舅舅王林已在飯桌邊上坐著了，往自己的酒杯里倒了一小杯溫熱的黃酒，不疾不徐地說：“夫人，坐下吧，小紅和小綠都出去找她了，會找到的。”

“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頑皮了。和靖邇小時候差不多，都是個猴兒樣。”

王林邊上的靖善馬上開始邀功了：“娘，我是乖乖的，我可以先吃嗎？”亮晶晶的小眼睛直愣愣地注視著八仙桌上的美味佳肴。下午姐姐趁他睡午覺的光景一個人偷偷溜出去玩，太不夠意思了，他不想等這么沒心沒肺的姐姐。可這這么有深度的話語，靖善小朋友暫時還沒能力表達出來，不過聰明的小腦瓜里已經有這么個思維雛形了。

“舅母，舅母，瑤兒回來啦！”還沒看見人影，猴兒樣的瑤兒已經在院門外喊了起來，還有她踢踢踏踏的跑步聲。一蹦一晃的，腰間的環佩跟著叮當作響。

這悅耳的音效即刻舒緩了王夫人擰緊的眉眼，她是真心喜歡這個孩子的，更希望這孩子將來真成為她的半個女兒，當然也擔心不好向妹夫交代。“我的小祖宗，你可算回來了。今天是六月初八，可是你的生辰，大家都到了，一直在等你。”

“嘻嘻。”小淘氣很高興地舉起手里的狗尾巴草搖了搖，道：“舅母，你看，這是我給靖善摘的狗尾巴草。我挑了根最大、最綠、最漂亮的。”

舅母還沒回話，后面本來端坐著的小靖善突然已經竄到了舅母身前，一把奪過了表姐手里的狗尾巴草，說：“真的好大呀！比爹爹的手掌還要大！”應該是還要長才對吧，小朋友。

“小綠，快給小姐打盆水來凈手。”舅母邊說邊彎下腰給瑤兒拍去了身上的雜草：“瑤兒啊，你去哪兒玩兒去了，一身的腌臜東西，一點兒也不像個女孩子。今兒是你六歲生辰，舅母特地給你準備了不少好菜，可惜你兩個哥哥不在。從今往后，你可別再這么野小子心性了，不是爬樹就是草叢里翻滾，要不就是下河摸魚，這萬一出了點什么事，舅母擔心吶。”說罷，她一手抱起正在蹂躪狗尾巴草的幺子靖善，另一只手牽著外甥女，向八仙桌走去。

“舅舅，舅母，我成天悶在家里的話一定會無事生非，把家里鬧得雞飛跳的，到時候您就要嫌棄我啦。不讓我鬧騰，我也一定會憋壞的，您又會舍不得。這可如何是好？”

“學點事兒做做吧。”舅舅小酌了一口，瞇著眼道：“這么大的孩子了，應該學些東西了。你哥哥靖懿和靖邇也是六歲送去學堂的。你雖是女孩兒，也應該跟著你舅母學些繡花，再識得幾個字，懂些道理才好。”

“我最親愛滴舅舅，繡花太麻煩了，不想學。衣服我會做。我能不能也和哥哥們一樣去學館啊？”兩手抱拳做祈禱狀，眼睛拼命向舅舅眨著賣萌。

瑤兒確實做了幾件奇奇怪怪的衣服，這孩子聰明伶俐，但那衣服穿不出去啊。

“小姐，水來了，快洗手吧。”小綠端來了一銅盆清水和一塊干凈的帕子。賣萌的動作就這么被打斷了。

“洗完手就快吃吧，菜都要涼了。今天楊媽媽和我一起下的廚，有你最愛吃的紅燒鯽魚。”

“還是舅母最好。”說這話的同時，小綠熟練地給瑤兒挽起了小袖子。

王夫人親自給靖善圍上了圍嘴，看見了靖善幽怨的眼神，王夫人道：“等你生辰那天，也給你做你愛吃的燉雞。”

“嘿嘿，娘親真好。”其實靖善不屬于挑食的孩子，什么菜都愛吃。只是吃魚蝦蟹的話，有人挑刺去骨的就愛吃，沒人幫忙便不愛吃了，所以稱不上是他的最愛。

“瑤兒啊，你去學館不合適啊。”王林夾了口色澤鮮艷的莧菜，嘴唇紅紅的。

“舅舅，我也是男孩子。”瑤兒捋了捋身上的衣服，是她表哥的舊衣服。

“你還說呢，總穿男孩子的衣服，現在長大了得逐漸換回來了。”舅舅有些不滿。

這孩子太喜歡穿哥哥之前剩下的衣服了，他家也不缺這些錢，也不會去刻薄她這個外甥女。可是這個孩子總是弄成這副德行，讓他很無奈。

不過，他身邊的王夫人突然眼睛一亮，胳膊肘頂了一下她相公，道：“半大的孩子，哪分什么男孩女孩的，照我看都一樣。去書院學些正經的道理，人也大氣些，沒什么不好。更何況，靖懿和靖邇也都在，他們三個也能互相照應，不是挺好？學個三兩年的也就八歲九歲，身體也都還沒長開，不說誰能看出個男女來。”

“這事兒我可做不了主，最好還是修封書信問問她爹的意思。”

“她爹現在能和外面有聯絡嗎？你別給他添事兒了，萬一那人覺得他滋事怎么辦？”舅母一臉的不以為意。

如果能把瑤兒和她的哪個兒子捆綁在一起，是她心里小小的期盼。反正遲早都得娶媳婦，娶個不順眼的回來，是完完全全不能和這個親手帶大的比的。在她眼里，這孩子雖然淘氣了些，但也不是個惹事的，每次的淘氣都淘得很有分寸，張弛有度。平時里也不排斥她愿意親近。再說她爹那份出身，就算落了難了也自是高貴的。怎么看都比外面她想象得到的、可以將來娶進門的姑娘要靠譜。這些年下來，她也是把瑤兒當做未來媳婦兒呆在身邊的，而不是丈夫的外甥女。

“也罷，就讓她過去吧。”王林從他夫人的眉眼之間讀懂了她的心思，默認了。

他也知道這個孩子不會惹事。而且，他只打算讓她呆上個一年兩年的，那也就八歲就好回來了。八歲的孩子，又能出個什么事情。之后回來再學些女訓女則，到了十五六歲的年紀，如果她爹在就交給她爹，如果她爹不在，他就給她尋個合適的人家嫁出去。真是嫁給自己兒子，他也不會反對，只要他們之間真的互相喜歡。嫁出去的話，嫁妝也會當親生的給，他就她娘這一個妹妹。

咽下了一大塊魚肉的瑤兒第一次聽見長輩們說起了她的這個爹，激動了起來：“我爹他怎么了？”

“你爹他挺好的，有吃有喝的，沒事兒。只是住在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通訊不太方便。”舅舅扯謊挺快，但也不是完全的假話。

“他是不是被囚禁起來了？”莫名地，瑤兒內心深處就這么關心起這么一個陌生人來了。舅母剛剛說的不能跟外界聯絡，意思明擺著就是被關起來了。好端端地太平世界怎么會這樣的呢？她可不想投胎成了個抬不起頭來的惡人之女。

“瑤兒，你爹他是被圈禁了，不是囚禁。”看著空氣思考了許久，舅舅淡淡地道。

天！圈禁！這得是什么高級的罪犯啊！有些震驚了，期望天別塌下來。不不不！也許他只是男版的華山三圣母！這破地方她能投胎轉世過來，想必也是無奇不有的奇異世界。也許親爹就是這么和凡人娘親結合觸犯天條被囚禁了的，一定是的。

心里這么想著，嘴上也就犯渾胡說了：“我爹是仙人嗎？”

這些年有意犯渾賣萌裝小朋友是她的慣性了。

“你爹確實美如謫仙。”舅媽一開口，自己緊跟著臉上泛起了紅暈：“當年愛慕你爹的姑娘絕對可以排個十里八村……”

“快吃吧，別說些有的沒的。”舅舅有些吃味。

瑤兒可不關心舅舅現在的感受，問：“那我娘呢？”

“你娘也是，長相和你舅舅一樣是人間極品。古琴舞蹈則更是一流。此外還擅長譜曲。”聽到自己夫人這樣的贊美，王林一揚眉，得意的不說了，這些話沒必要制止。

“只是可惜，紅顏薄命吶。”說完這句，王夫人撥了口飯菜，暗暗感慨活著真好。

如此極品的帥哥美女，瑤兒腦中不斷翻騰著，想著她爹和她娘的各種可能。

這爹究竟犯了什么罪被抓起來了。聽舅舅剛剛的口吻應該是不愿意多提他的。究竟是梁山好漢類的，還是作奸犯科類的？想了一會兒，她最終覺得可能是潘安這類的，有才有貌，可沒跟對政權，屬于沒眼光或倒霉蛋類的。

那她娘呢？既然如此人間絕色，是不是受了別的女人的嫉妒，被一刀卡擦了？還是被對她求而不得的其他男人干掉了？呀呀呀，也有可能別人正是這樣，殺了她娘，關了她爹。突然感覺神仙眷侶是不好當的，天妒神嫉。

想來思去，覺得男版三圣母的寶蓮燈故事最合她心意。她也想吃九牛二虎，然后拜仙學藝，劈山救父。作為孩子，她的幻想很多。

“夫人，你給瑤兒多備幾套衣服被褥吧。另外給小蘭也做幾身男裝。小紅小綠年紀大了些，小蘭和瑤兒年紀最相仿，跟著這丫頭過去，也好有個照應的。”

“行。我明兒就開始準備。箱子里還有些上次城里買回來的棉花布匹。給我一個半月的時間，我和楊媽媽她們幾個一起趕制吧。”

“那好，晚點我給書院的徐先生去封書信，就說外甥李垚兩個月后去書院就讀。”王林轉過頭，對瑤兒繼續說道：“瑤兒，去了那邊，你的瑤字要改，我看就改成三個土的垚字吧，叫做李垚。”

原來自己那親爹姓李，卻不知他被關押在哪里，又犯下了何等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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