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根本睡不著,沒敢動彈自己還沒止住血的身體,腦中卻停不下胡思亂想的節拍。正思索間,房門被鑰匙打開了,小姑娘躡手躡腳地走進房間,生怕驚醒了床上的夢中人,手里端了不少東西。
把東西輕輕放下后,瑤兒發現幔帳后有著一雙閃爍的眼睛,少年醒著。
“我帶了止血藥和飯菜了。我先幫你上些藥吧。”
“好,多謝。”
這小女孩才這么點大,真是可愛,她長大了會是什么模樣呢?應該會很漂亮吧,現在就已經很俏麗了。這么有靈秀之氣的小女孩,會嫁給誰呢?少年有一點嫉妒之心悠悠升起。
上藥的時候,少年看見小丫頭裹得跟蠶繭似的手指,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哦,我有意劃開了點手,然后媽媽就給了我止血藥。不然我哪兒來的止血藥呀。”少女笑了笑,笑容干凈清澈。
“疼嗎?”少年把小手拉過來握在自己的兩個掌心之間,感到十分心疼。
“劃得不深,沒事的。先給你上藥吧。”
小丫頭掀開了少年胸口已經不成形的衣衫,又熟練地解開先前用破布條做的簡易包扎。先前在河邊清洗傷口的時候還不曾發現,少年除了左胸接近肩膀的位置被刺穿外,左胸膛上還有一塊舊傷,不過痕跡很淡了。不及多想,她小心翼翼地把止血藥粉均勻地撒在了少年血淋淋的傷口上,又重新用麻布綁了起來。兩只手在少年身上來回卷著麻布。肌膚間總是輕微的觸碰,讓少年有些面色微紅。
這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少年?身上會有這些傷。她沒有看少年的臉,問道:“忘了問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會遇上這事兒的?”
“我叫晏清,我爹是個生意人。我幫我爹送貨的。不想路上遇了見財起意的歹人,東西被搶了,小廝被打散了,就剩了我一個人。幸好遇上了你,不然也許……”面前精致又認真的小臉,打擾了他對語言的組織能力,忽然不知道如何說下去了。這么善良可愛的小女孩,能遇上這是上蒼對自己的眷顧。
這江灣村有見財起意的歹人?!瑤兒腦子飛快思索著,好像不太可能啊。這村子的方圓幾百畝土地基本都是她舅舅的,舅舅收租稅收的比例不高,百姓們大都豐衣足食、單純淳樸得很,哪兒來的什么歹人。正式因為沒有歹人,所以舅母才能放心每天讓她到處亂跑,從不約束。但既然人家不愿意說實話就算了。
“原來是這樣啊。”這種沒有實話的不坦誠之人,瑤兒內心已開始和他劃開了距離,卻不曾考慮自己也是個有所保留的人。
看了看小帥哥的臉:“你的臉有點紅,發燒了嗎?”伸手摸了摸,果然有些燙,自己預料得不錯。
接觸到少女的手,少年卻覺得臉更燙了。
少女又問道:“能下地走過來吃飯么?”
“可以。”
“我扶你。”
“謝謝。”此等美差不可拒絕。
瑤兒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他,走到桌子邊,讓他坐在馬扎上。這馬扎差不多就是個原始一些的凳子了。這年頭他們這兒有這東西也算是比較有錢的了,至少村里那些個村民家還沒這種高級玩意兒。不過這少年穿著這么高檔,他家會有更高級的胡床吧。
“等下吃完飯退燒藥會有人送來的,拿止血藥的時候我讓媽媽去燒退燒藥了。”
少年表情有點詫異,他也感覺得出自己的燒是再次見到這少女后才莫名其妙涌上來的,之前并沒有。
“我看傷口那么大,覺著很有可能會感染,就提前要退燒藥了。”
看見少年直愣愣的眼神,瑤兒的眼睛躲閃了一下:“先吃飯吧,等下空腹吃藥可不好。”
“好。”少年收回了視線,此刻覺得眼前的少女簡直就是天女下凡,他命中的福星,雖然小了一點。之前在樹下意念越來越模糊的彌留之際,他確實感到過這回也許真的要死了。
“我只弄來了一碗米飯,我們得分著吃了。只有一把調羹一雙筷子。你手不方便,你用調羹,我用筷子吧。”
“好。”調羹應該是勺子吧,他以前沒聽到過這個詞。不管是什么,她似乎不會傷害自己,反而處處為自己著想比他自己都還要周到。所以,無論她說什么,少年都會心甘情愿地應下來的。就算是做不到的,努力做到就是了。
一碗米飯的遐想又讓晏清的耳根紅了紅,男女終是有別的吧,但只是小孩子,就算一起吃應該也沒什么。可惜瑤兒所謂的分食不是共用一碗,而是把兩盤菜相互勻了勻,又把那一碗米飯分別倒進了那兩個菜盤子里。她的那盤少一些,晏清的那盤多一些。對于有戒心的人,瑤兒也是有一份戒心的。原本也曾考慮過端到床邊上喂他,可現在沒這心情。
晚飯后沒多久,舅母就來敲門了。“瑤兒,病了嗎?舅母來看你了。藥熬好了,快起來開門,趁熱喝了吧。”
原本還趴在桌上用柳條木炭胡亂涂鴉的瑤兒突然鉆進了床上,說道:“舅母,我這就來開門。”又開始偽裝下地去開門。
“喝了藥早些睡吧,明兒一早就能好了。以后別太頑皮了,以后記得離河邊遠一點,千萬別再掉進河里了啊,太危險了。比爬樹還嚇人。”
“好的,瑤兒知道了,我端進去一會兒就喝。飯剛下肚,現在還不能吃藥。”
“好,那我先走了,一會兒讓小紅來收拾碗筷。”
“晚安,舅母。”
她走到床邊,怕舅母還沒走遠,悄悄地說:“快起來喝藥吧。”
“謝謝。”晏清有些感動,聲音略顯沙啞。這個是小女孩如此的細心,他將來也能娶一個如此體貼之人就好了。
“你剛剛掉河里了?”少年也想關心一下她。
“沒有。為了騙藥才這么說的。”
“剛剛的是你舅母?”
晏清想多了解李垚幾分,但舅母操持的吳儂方言這幾天晏清雖然聽了不少,但還是再想確定一下有沒有聽錯。雖然能和李垚溝通無國界,但他和李垚身邊的人卻不是。這讓他有點失落,他想融入她的生活,完全地融入。
接過瑤兒端來的藥碗,抿著唇一口口喝下。
“垚自幼與舅舅舅母一家一起生活。”
既然他和她身邊的有語言代溝,但是她卻能和他身邊的人沒語言代溝。這讓他又想了別的法子。反正她是個孤兒。
“你是否愿意隨晏清一起離去?我家生意做的頗大,跟著我一起打理生意,將來必有出頭之日。”
就繼續裝作他是個男孩子好了,能長留身邊就滿足了。至于別的,日后再從長計議。有點自私。
“謝晏公子的美意。舅舅舅母待垚視如己出,不忍離去。”還真是做生意的啊,也許真是自己多想了。
“且垚下月得去書院上學。”
萬般皆下品啊,唯有讀書高。做個什么生意,她還幻想連中三元飛黃騰達呢。這丫頭看來又忘記自己是個姑娘,開始YY了。
晏清圓目微瞪,很是驚訝。一個女孩子去上學。
“不知是哪家書院?日后晏清也好拜訪道謝。”
“仙華書院。兩位表哥都是在那兒上的學。”
晏清把空碗還給了瑤兒,瑤兒把它放在了桌上,又轉身道:“能否把在你內側的毯子和枕頭遞給我?今晚我睡邊上的榻上吧。”反正她短小的很,這個小矮塌也是能裝得下的。
瑤兒習慣睡覺的時候抱著抱枕,所以床上有橫豎擺放的兩個柔軟的枕頭,有時心情好也會疊在一起。
遞被子的時候,晏清多觀察了瑤兒幾眼。粉雕玉琢的,煞是好看。只是這男孩子裝束,有些簡陋了。這孩子不愿跟著自己走,也不知自己將來何時有機會再來吳國。
紅兒在門口端走了空碗之后又給小姐打了干凈的水。洗漱后瑤兒貓在榻上睡了,但是翻來覆去,有些思念自己的床和抱枕,還有新做的小睡裙。
聽著她的聲響,晏清也沒能睡著。傷口很疼,頭也暈暈的,但心跳快得他無法入眠。凝神閉目,梳著雙髻的垚穿著那件粉紅的小裙子在他腦海中有些揮之不去,粉雕玉琢的小臉很是嬌俏。能在這江南腹地的偏僻村落里,遇上一位會說北方口音的小女孩,還對自己如此熱心幫助,晏清心里是有不小的激動的。不知這孩子是什么來歷,北方話也如此流利。在沒有小家伙的聲音后不久,他也有些迷迷糊糊了。
差不多子時的時候,窗外有幾聲人為的貓叫聲,緊接著一個小廝壓低了嗓門喊著:“少爺,少爺,筆文和墨香來接你來啦!”
彥公子這一路下來,清醒的時候一直在用一種夜晚會散發出瑩瑩藍光的磷粉做記號,稀里糊涂的時候自己的鮮血則是明顯的記號,而這筆文和墨香正是一路順著這記號尋來的。
晏清睜開了雙眸,披上破破爛爛的外衣,挪開雙腿到窗邊,說:“你倆等一會兒,我馬上就出來。”
走到桌邊,打開火折子,挑了挑燈芯。本想給垚留個言的,但最上方的那張紙上用柳枝木炭畫的那幅速寫吸引了他,這貌似畫的是他吧,倚靠在床上的速寫,線條畫得很流暢,寥寥幾筆極為傳神,真不像是個孩子畫了玩的。他又拿了張白紙附在上面,小心翼翼地卷了起來,放入袖中。拿起木炭,他在紙上留下了幾個字:“大恩難以為報,后會有期,勿念。——焱清。”寫完后,又將油燈壓在了留了言的紙上,吹了燈。
借了窗外的月光,輕撫少女的額鬢軟發。年紀尚幼,發絲都還柔軟纖細,手感極好。駐留了幾分鐘,將指尖的觸感牢牢記在心里,依依不舍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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