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上官焱清三人又花了兩周才到達會稽。因之前只是知道王家老家在會稽,但具體在哪條街巷根本不清楚。所以他們又打聽了兩天,才確定王宅的位置,并肯定這就是出過王司徒的王宅。這世界姓王的太多了。
“請問,你們老爺在家嗎?”
“在的,有什么事兒嗎?”
“我們是從周國安城遠道慕名而來的,想來拜訪你們老爺。”
“等一下,我這就去通報。”
過了一會兒,剛剛進去的小廝回來了。“進來吧,老爺在大廳等你們了。”
跟著進來了。院子進門處有個玄關,遮擋住了里面的風景。玄關樣式樸素,灰白的墻面,有些灰黑的邊框性的裝飾。邊上綠化養(yǎng)得很茂密,但都是綠油油的顏色,不見鮮花。入眼的感覺總的來說就是雅致和樸素,雕花裝飾很少,也不是完全沒有。
王老爺年紀很大了,銀須鶴發(fā),頭頂青絲道冠,身著黑灰相間的道袍。邊上桌案上放著把手柄處油光蹭亮的木劍,看起來經(jīng)常使用。
見到了這番形象的王老爺,上官焱清就判定這位不是王林。也許,他就是王林的父親或叔伯。他預備的說辭,只是針對王林的,對著這位王老先生,他得見機行事了。
“王老先生,晚輩有禮了。”焱清彎腰作揖,后面兩個隨從也是。
“不知公子如何稱呼?請坐。”
“晚輩上官焱清,家父上官泓,不知先生可有耳聞?”
“上官泓?好像聽說過,據(jù)說很受貴國皇帝賞識,但不太了解。老夫我已不問世事多年。”
賞識?!這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啊。
“晚輩在學問上有很多的不解,無奈我西北多戰(zhàn)事,留不住有學之士。不得已,家父讓晚輩來江南游歷,多拜訪江南的有學之士,這樣能對晚輩的學業(yè)會有很大幫助。”真的要問學問,去江南各地的書院更合適吧,而焱清跑的都是各地名紳。
“不知公子有何不解?”
看了看王老先生身上那一身道袍,上官焱清靈機一動,問道:“《道德真經(jīng)》里有言: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
’為天下谿,常德不離,復歸于嬰兒。
’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
’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歸於無極。
’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
’常德不忒,復歸于無極。‘
這其中的‘雄’與‘雌’、‘白’與‘黑’、‘榮’與‘辱’應該作何解釋為妙?”
作為一個佛教徒,道家的理論也是如此熟悉,看來他所受的教育也是極為豐富,且他本人也是相當刻苦。
“請讓老夫想一下……”老爺子摸著胡須,一臉思索狀。能培養(yǎng)出曾經(jīng)年輕有為的兒子,這位老爺子也不是內(nèi)無乾坤之人。
“老夫以為,‘雄雌’可做先后為解,‘白黑’可做明暗為解,‘榮辱’可做貴賤為解。”
“先生如此一說,晚輩甚為受教。多謝先生。”說罷,從馬扎上起身對王老爺行了個大禮。
“不敢不敢。”老爺子是真心信奉道教之人,有年輕人如此一問,想必也是個道友,有點高興,又補充道:“老子此說是為告訴世人,先后、白黑、貴賤等都是一體的,只不過是一物件的不同兩面罷了。正如這茶盅,放在這里,有受光面,也就有背光面。這受光面為雄,這背光面即是雌。兩者其實并無什么高低貴賤之分。而我們,既然叫知道事物有陽面,必也要理解接受它有陰面的事實。不能一味地只接受它的好,否定逃避它的壞。”
“先生這么一解釋,晚輩豁然開朗。”
該怎么跟他扯到王林呢?不能再扯一段《南華真經(jīng)》吧?他有點不知下面怎么說,喝了口茶,快速思索著。
“晚輩曾聞府上王司徒是江南有名的飽學之士,不知晚輩是否能有幸拜訪于他?”
“犬子早已不知去向。七年前曾見過最后一面,說是要辭官去海上做生意,之后鳥無音訊。”
說罷,老爺子有點傷心:“不想我養(yǎng)兒不孝,老無所依。”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看著陣仗,王林確實是消失了,那也沒必要再坐這兒了。寒暄了幾句,與老人告辭了。
王家之行無果,焱清順勢南下去了閩中等地。和之前一樣,借口游山玩水。
差不多剛剛九月的時候,他們登上了回安城的路。
“前面就是烏傷鎮(zhèn)了,公子。”駕著馬車的墨香說道。
“烏傷鎮(zhèn)……烏傷鎮(zhèn)不遠處是不是有座仙華山?”
“是的,公子。”
“仙華書院在仙華山上,對不對?”
“是的,公子。”
“要入秋了,山上會挺冷的。”邊上的筆文皺著眉頭,有點摸不著頭腦。
“等下到了烏傷鎮(zhèn),我們買些東西吧。有個朋友在仙華書院,我得去看看他。”
在上官焱清的眼里,李垚是個寄人籬下的可憐孩子。雖然有個鄉(xiāng)紳舅舅,但能野在郊外池塘邊、樹梢上的孩子,絕不是有什么貴命的。不過很聰明,那么小就能找藥救人,畫也不錯,小裙子不知道是不是她做的。這么一想,覺得又聞到了那股梔子花香,那可比楊瑩身上的熏香好聞多了。還有那無比柔軟的枕頭,枕著睡覺,十分舒適。
為了感謝對苦孩子李垚的救命之恩,焱清買了璉湖產(chǎn)的毛筆若干支,宣城的紙張三刀,幾件小袍子和一件小孩穿的裘皮披肩,最后又買了大大小小三雙靴子。
一日清晨,仙華書院院內(nèi)。
“李垚,李垚,院外有客人找你。”一名師兄從外院歸來,在門外傳話給李垚。
“哦,知道啦,多謝師兄。”
隔壁的兄弟倆也聽見了,很奇怪有人會拜訪他們的小表妹。表妹自來了仙華山,就和他們下過一次山,也沒有認識什么生人。會是誰找妹妹呢?
李垚猜十有七八是焱清。這世界她朋友不多,還知道她在仙華書院的就更是幾乎沒有了。
兩位負責任的兄長換了衣服就來敲門:“垚,要哥哥們陪你去嗎?”
正在整理發(fā)髻的李垚回答:“不用。上次我和大黃在河邊救了個過路的人,我猜八成是他來謝我的。”
說的很寫實,但在江灣村救的人跑來仙華山謝恩,有點匪夷所思啊。大哥王靖懿暗自腹誹,打算跟在表妹后面一探究竟。才十歲的王靖邇覺得妹妹說沒事就是沒事,妹妹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人。
一身青色的學子裝扮,頭發(fā)用青布包裹成發(fā)髻,確實分不太清男女。但似乎在焱清公子的眼里看來,遠處一蹦一跳過來的青衣小人是個絕代佳人。而且一定很歡迎自己,不然怎么會走個路都那么歡快呢?咳咳,這貨一天到晚都這么偽裝心理年齡的好不好。小孩兒三蹦兩跳地疾步最近,五官的輪廓也越來越清晰。比起楊瑩的清秀,更多了幾分精致和靈氣。
焱清身后的筆文有些詫異,公子居然如此興師動眾地來拜訪的是這個青衣小兒。
“原來真的是你啊。”李垚挺興奮的,小手是在作揖,嘴上的禮貌差了些。
焱清拿著折扇作揖道:“正是。在各地都有些生意要做,耽誤了些時間,沒能早些來慶賀你入學。”入個學也需要慶賀的嗎?
又用折扇指了指身后二人手上的東西:“這些是送給公子的,希望能用得上。”
“啊?哦。多謝公子美意,太客氣了。我只要紙就夠了,別的還請公子收回。”紙總是不夠用,可能自己用得太快了,總下山買好麻煩。
“但這些衣物焱清也穿不上啊。公子對焱清有救命之恩,這些物資都不足以表達我的感激之情,還望公子笑納。”
小眉毛擰了一下:“好吧。”人家穿不下,她也就只能收著了。
“筆文墨香,給公子把東西送進房里去。”
“是。”
三個人跟隨小李垚回來了。竹林后的王靖懿基本看清了來人的樣貌,是不曾見過的。男人看男人看不出帥來,只是覺得對方穿得人模狗樣的,挺有氣派。說了點什么,王靖懿沒能聽清。既然他們往臥房走,他一會兒也回去就是了。表妹那么小,又一直男孩打扮,應該還沒什么禽獸會對表妹下手才是。
李垚的房間布置十分簡潔。圍著白色輕紗蚊帳的木床沒什么雕花裝飾。書桌上除了文房四寶外多了一盤水果。博古架上沒有任何點綴的裝飾品,擺的都是些書,經(jīng)書子集、各類雜文百科等都有。沒有熏香,沒有鮮花,沒有梳妝盒,甚至連銅鏡也沒有。想著想著,焱清后悔沒能買一把銅鏡帶上來,又想買銅鏡似乎又會暗示自己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
“這么多書,李公子如此年輕,知識涉獵卻如此廣闊。”
“嘿嘿。之前都學過一些,所以也不算太難。”又一句真話。
“此番離別之后我要回周國了,山遙路遠難以再次相見。不知公子能否給在下一個紀念,好讓焱清對公子的恩德掛懷于心。”
“啊?!你想要啥?我沒什么寶貝啊。”人家送了那么多,跟她要一樣東西,似乎沒理由拒絕啊。怎么辦?怎么辦?
看了看橫著豎著的兩個枕頭,焱清說道:“在下可否要公子一個枕頭?”
“好吧。”有些沮喪。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這是造了什么孽了,救人還把自己救虧本了。
“遇上天晴,記得要把枕頭拿陽光底下多曬曬,這樣既干凈又松軟。外面的套子臟了記得拆下來洗干凈。”舍不得啊。親手做的,就和親生的沒兩樣。
焱清笑了笑,抱走了豎著的那只枕頭。橫著的那只,下面應該壓著睡裙。
“多謝公子,焱清一定照辦。”言罷,又提筆在桌案的宣紙上寫了幾個標準的楷書,說:“這是我周國的住址。如有需要,隨時寫信給我,月余應能寄到。”
痛失愛枕的李垚心中略感悲涼:“好。”
“焱清告辭了。后會有期。”
這么多的東西,換了個寶貝枕頭回來。回周國的一路上,上官焱清時不時地抱著柔軟的枕頭嗤笑,受到了邊上筆文的鄙視。公子看來有戀童癖,還是男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