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了,江南的黃梅雨季來臨,暴雨連續(xù)多日襲擊了江南諸地,多處洪水爆發(fā),山石崩塌。江南國主派使者前往蕭國求援。
使者剛到盛興城時已是半夜。次日凌晨,筆文從護(hù)城士兵這邊得到了消息,趕忙告訴了正在穿衣的焱清。
“你說什么?”
“江南洪水爆發(fā),多處崩塌,糧倉被淹,百姓無處藏身?!?/p>
“吳郡呢?”
“筆文不知。”他只是聽士兵說,昨兒半夜有個緊急祈求開城門放行的吳國使者,開城門的理由是吳國洪災(zāi)告急罷了,哪兒有說得那么具體。
早朝上,使者具體地講述了江南國當(dāng)前的情況,確實受災(zāi)很嚴(yán)重。別說是吳郡,吳郡周邊的松江等地均是一片澤國。多處流離失所,禽畜民眾均有溺水走散的,尤其是老人和兒童。
聽了這話,上官焱清懵了,腦子里一片混亂,感覺別人說的什么話都是嗡嗡聲。這是朝堂,他得強(qiáng)打起精神,努力聽清他父皇的安排才行。
江南國是他們的附屬國,不可能不去管。
“李律,張芹生,房世聰,你們?nèi)藬y虎符帶兩千水兵、三萬袋草包、戰(zhàn)船十艘、木筏五十筏三日之內(nèi)南下,組成災(zāi)區(qū)救援的隊伍,一切行動以李律號令為準(zhǔn)?!彼M可能選則年輕一些的人才,讓他們多謝合作磨礪的機(jī)會。
“上官焱清、魏宏昌、王廷,你們?nèi)巳舨款I(lǐng)取銅錢十五萬貫,米糧五十石,五日后南下,組成災(zāi)后重建的隊伍,一切行動以上官焱清為準(zhǔn)。”
幾人紛紛領(lǐng)命,回去準(zhǔn)備出遠(yuǎn)門。
只不過還要等五日,上官焱清等不起。當(dāng)天下午,他傳了個奏折給他父皇,領(lǐng)了那四個他的親信就上路了。
“混帳東西,他說在吳郡等魏宏昌和王廷。”上官泓在上書房里很生氣。
“這孩子會有分寸的?!瘪T芝在自己生的幾個孩子里面,對焱清是最滿意的。端著給丈夫的參茶,她打開蓋子吹吹涼,遞了過去。
“有分寸?!上次就差點沒被人弄死。朕這次叫他七日后去,就是擔(dān)心去早了他會有危險?!彼匣鸬嘏牧伺淖腊?,茶碗蓋砰砰作響。
“這次正在犯洪災(zāi),那些人應(yīng)該沒空下手吧?!瘪T芝說完后,自己也覺得這話說的心里沒底氣。畢竟是自己心愛的兒子,她比這個爹其實更擔(dān)心兒子的性命。
“趕緊叫邢寶柱帶上一百個人跟上保護(hù)他吧?!闭f完便下達(dá)了命令。
江南的雨僅僅停過一天又繼續(xù)下了,上官焱清入得江南地界的時候,雨水逐漸變小了一些,但也沒停過。
花了九天時間,終于到達(dá)吳郡。當(dāng)年送妃子笑也要七天,他這天氣和交通狀況,九天到達(dá)簡直就是奇跡。一路跟著他路線狂奔過來的刑寶柱,也花了十一天的時間。如果有一條直接過來的水路,就會方便快捷很多,可惜沒有。
到了桃花塢,確實一片汪洋。他們主仆五人乘坐木筏,半日才找到人影。都在不遠(yuǎn)處的鹿丘山上。李炤父女家丁,以及周邊的一些居民,多日前開始都聚集在不遠(yuǎn)處的鹿丘山上的廟宇里居住。除了人,還有一些無家可歸的動物。
上得山來,一路泥濘不堪。
“岳父大人?!睆澭辛艘粋€很大的禮。
“嗯,來啦?!?/p>
“是。父皇派我來賑災(zāi)。我不放心,就比大部隊提前了幾日發(fā)出了?!?/p>
“辛苦了?!笨磥韺ε畠哼€不錯,希望將來也是如此。
“瑤兒在里面嗎?”
“她和別的女眷都在寺廟內(nèi)院住著。你去通告一聲再去會她吧,內(nèi)院女眷甚多,你貿(mào)然進(jìn)去會不方便。我們先下去治水了?!彼推渌囊恍┠腥诉@幾日天天白天都在夯土墊堤。這會兒剛在山上吃了午飯,又準(zhǔn)備下山了。
聽了小丫頭的傳話,李瑤領(lǐng)著文華就出來了。
轉(zhuǎn)過一間廟宇的轉(zhuǎn)角,瞥見站在房檐下等她的焱清和筆文,皆是一身狼狽,腳上的草鞋透著鮮血。小寺廟的石磚地本來就透著些雜草,這幾日更是泥濘。
“怎么不在殿內(nèi)等我?這兒還下著雨?!边@人就這么變成了未婚夫,李瑤感到在面對他充滿了各種尷尬。她還沒長大,還沒成熟到可以體驗愛情呢。
“想早些看見你,進(jìn)了里面就不能看見你走過來了。而且,身上不干凈,也不想污了佛祖的清靜之地。”
好吧,她不信佛,沒那么講究。
“帶了干凈的鞋子了嗎?”有了婚約的約束,似乎真的不關(guān)心他都會說不過去。
“沒有。本來穿了布鞋來的,路上爛了。下雨天布鞋不方便,就臨時弄了這雙草鞋?!?/p>
“那衣服呢?”
“衣服包裹里還有,就是可能有點濕?!?/p>
“先去我爹暫住的房間休息一下吧。我給你找雙鞋換上,你再把這身衣服換了?!?/p>
“好。”
“文華,你去找一下文嘉,等下找?guī)纂p干凈的鞋,再找點干凈的麻布條和止血藥,打幾盆熱水來。”不能只想著焱清,筆文那幾個也是人。
“是,小姐?!彪m然小姐比她們年輕,但總是比她們更善于處事,懂得分寸。文華跟著小姐,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并且覺得很溫暖安心。
聽見瑤兒說“干凈的麻布條”和“止血藥”,焱清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上都是血,尷尬地朝瑤兒笑了笑。瑤兒微笑了下作為回應(yīng),轉(zhuǎn)身帶他去房間。
李炤住在一間原本是小和尚住的禪院內(nèi),房間也不小,里外兩間。筆文幾個到了外間就不肯進(jìn)去了,小姐說讓換行頭的本來就只是殿下一人而已,和他們沒關(guān)系,他們仨就在外間候著了。
文華、文嘉二人找了幾個小和尚,提了兩桶熱水和幾個木盆過來,又找了幾雙和尚的布鞋,以及小姐要的止血的東西。東西都交給了筆文等四人,兩個小丫頭害羞地走了。小和尚也不是仆人,幫忙完了也離開了。筆文倒了盆干凈熱水送進(jìn)去,黛硯捧了藥物鞋子放在里屋桌上,又都出來了。
李瑤也想退出來,剛推開門,看見墨香正在換衣衫,只能又合上門退了回去。
“第一次見你時,你在流血,這回也是?!?/p>
“要我?guī)兔??”看上去這草鞋脫起來很痛苦,可能傷口有點黏住了??伤嗟氖遣幌腼@示此刻在房里的尷尬。
“不用,我沒那么弱。”伸腳入水,笑了笑:“上次可比這回嚴(yán)重多了。其實這一點傷口,不需要止血藥的。”
“這天氣地上不干凈,我怕你感染?!弊罱芏嘣诳购橐痪€上流血流汗的男子啊,你也應(yīng)該分些擔(dān)心給他們才對。
“你總是這樣細(xì)心。”上次為他提前著備下退燒藥也是。
“你不覺得我很奇怪?”她這些都是不符合自己實際年齡的行為。
“沒關(guān)系,你是你便好?!币苍S是她從小寄人籬下,所以早慧的緣故吧,反正他不在乎。
好吧,她也不想再多做什么解釋了,說多了被人當(dāng)怪胎反而更不好。不管是穿越還是投胎,她自己都不太相信。
“謝謝你的信任。”俏皮地眨眨眼睛,想著應(yīng)該哄他一下,笑著道:“你真好。”
焱清有些愧疚,道:“我沒那么好,當(dāng)日也曾騙你,說我是經(jīng)商之人?!?/p>
李瑤笑了笑,道:“我是不是該慶幸當(dāng)日沒有隨你而去?”
“確實如此?!膘颓逡残α?。
如果真的跟著他走了,恐怕她現(xiàn)在頂多是個貼身丫鬟而已。對于女人而言,娘家真的十分重要,不到萬不得已,真的不應(yīng)該輕言放棄。姑娘就好像那一朵嬌花,而自己的娘家便是自己那埋在地里的根基。嫌根基太臟太丑,隨手將花摘取,美則美矣,只是也沒了幾天的壽命。
“你轉(zhuǎn)過身吧,我換衣服。”這丫頭出去又進(jìn)來,他就知道是她目前出不去了。這屋子太簡單,沒屏風(fēng)什么的格擋。雖然還是個孩子,他卻沒辦法把她當(dāng)小孩子看。
夜晚雨沒有停。這寺廟早就人滿為患了。焱清同他的未來岳父同榻而眠。那四個人就在外間和其他幾個家丁打地鋪了。
李炤本來就話不太多,且連續(xù)忙碌了好幾日,真的很累,一會兒便睡著了。
焱清一路上也不曾好好睡過,本來心情還有些激動亢奮,但聽見四處起伏不斷的鼾聲,也迷迷糊糊了。
只有李瑤,覺得今夜的雨聲特別大、特別刺耳,滴滴答答個不停,空氣又濕又悶,黏糊糊得讓人睡不著。邊上的兩個丫頭也像兩座大山一樣地佇在兩邊,讓她好壓抑。
他這是早就看穿了自己了嗎?這樣的全然不在乎,真的就是愛嗎?
前世里的為數(shù)不多的戀愛經(jīng)驗現(xiàn)在感覺好模糊。
聽見了蛤蟆和蛐蛐的叫聲,她感覺自己也身心疲憊。也許可以試一下,能那么無條件對自己好的人太讓人感動了。她只不過是隨意救了他一命而已。
第二日起,上官焱清接受了李炤的建議,在等他的同僚到來的空檔,同當(dāng)?shù)厝艘黄饏⒓泳仍?/p>
兩天后,刑寶柱帶著他的小部隊到來的時候,許多當(dāng)?shù)鼐用癫胖肋@幾天跟他們一起抗洪的帥氣小伙子原來是蕭國來的趙王,這幾天趙王天天說的都是吳語,根本沒看出來他是外面來的。這趙王不但帥氣,還沒脾氣和貴族的架勢,天天和他們一起干活,手底下的一百多個人也都干活賣力。
有了刑寶柱帶來的一百名訓(xùn)練有素的士兵,他們的救援工作效率大大提高,雨夜僅僅又下了三五日便停了。
在接下來準(zhǔn)備重建家園的時候,李瑤有一些意見想跟她爹說。
“爹,這次重建桃花塢,我有些想法?!?/p>
“你說吧?!边@孩子想法挺多。
“我們原來的下水道雖然有,但是太少了,僅僅在幾處宅院附近有?!边@年代已經(jīng)有陶罐做的下水道了,切都是地上挖個大窟窿蓋上有漏洞的蓋子,埋的也不多。
“我想多燒制些陶管,鋪建一個地下水網(wǎng)到河里。此外,供人行走的道路和房舍都墊高一些,側(cè)面每間隔一些距離就有個下水之處,這樣下雨天水能很快都流到河里去?!庇悬c借鑒了人行道的概念了。
“這費用不小,不過比這樣全毀了再建要好?!?/p>
“堤壩起碼得再建高三丈,寬度至少三丈,下面用巨型巖石和三合土夯實。除了碼頭、橋邊,河兩岸一定植被起碼得五丈寬,二十丈內(nèi)不得有任何民居住宅?!毙闹写蟾诺赜嬎懔酥?,上官焱清說話的表情很平靜。
李瑤很驚訝,她這個未婚夫在她眼里看起來還是有幾分稚嫩的,但說話做事卻一點兒也不幼稚,反而很多時候比她這個心理年齡一大把的還要思慮周密。他這是身在高位習(xí)慣如此了還是他也是個穿越的呢?
在李炤看來,比起李瑤模模糊糊的理想概念,上官焱清的思路是更為清晰明確的。而且對于當(dāng)下的建設(shè)能力,李瑤的構(gòu)想只是理想型,焱清的構(gòu)想要實際得多。但李瑤作為一個八歲孩子說出這些,已經(jīng)要勝過很多成年人了。
于是,他定下決定,說:“好,就這么辦。”
重建后,各住宅地下多埋陶管,尤其是主宅。關(guān)于堤壩的部分,就全盤按照女婿的意思了,分毫也不曾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