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交通不便,蕭國的求援軍花費了大量的時間,才陸陸續(xù)續(xù)到了江南各地。得到下屬的通告,上官焱清不得不告辭李炤一家,馬不停蹄地去各處指揮工作。
這次他又整個江南基本兜了個遍,但感覺到整個江南明顯比兩年前蕭條了很多。就算沒有今年的這場特大洪水,民眾的生活也不如過去那般滋潤。他所到之處,百姓臉上皆是菜色,臉黃體瘦,身難撐衣,裙破衫舊。黃肌菜色,他能理解,這些日子受了災(zāi),大家又忙又苦,沒能休息好。但眾多的人體型著裝上的普遍特征,這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了。百姓多久沒買新衣服了,人也都瘦得支撐不起原來的舊衣了。看起來日子過得都很不容易。也許這兩年李玢為了納貢,對百姓盤剝得太緊了。西子湖畔喝茶遛鳥的閑人幾乎沒有了,打家劫舍、小偷小摸的盜賊卻變得屢見不鮮。幸而大都是些小嘍啰,他又有墨香諸人左右護著,這些小偷強盜多半不敢對他下手。但這普通百姓就沒這么走運了,時常能見到路上有哭著喊著捉賊的,或者說錢包忽然失蹤的。
這樣的生活環(huán)境,焱清覺得差不多是時候謀一盤更大的旗了。只是那樣一來江南會很亂,說不定會戰(zhàn)火紛飛,更說不定很多人會妻離子散……他擔(dān)心他的瑤兒會因為他所謀的這盤棋,遭遇到什么不可預(yù)期的變故和不幸。于是,雖然各地的重建工作十分繁忙,上官焱清還是抽空寫了封家書回去,寄給了他尊敬的母后。
信中大意差不多是:瑤兒自幼失去母親,岳父也不曾續(xù)弦,內(nèi)院里面無人照拂,孤女一人無人教育,甚是可憐。所以特請母后接瑤兒回盛興城,讓母后親自撫養(yǎng)教育。也好讓她早日適應(yīng)西北的生活,早日融入上官氏一族的家庭。
收到這樣的家書,馮芝感到好無奈。兒子這是娶了媳婦忘了娘的架勢啊,只考慮了自己媳婦,卻不考慮自己母親。要知道養(yǎng)育孩子得多累啊,這孩子才八歲而已,正是淘氣到狗都嫌的年紀。算了算了,就當(dāng)是給蕓兒添個伴吧。自己就這么一個寶貝女兒,總在宮里見不著一個同齡人,也挺寂寞的。有個小幾歲的妹妹,既好讓她有個伴,也好讓她成熟一些,多幾分做姐姐的擔(dān)待。
只不過,作為同意李瑤入住蕭國皇宮的代價,馮芝對上官焱清開了個交換條件,焱清回盛興城后必須搬出宮去,獨立門戶居住。接過來并不是結(jié)婚,只是代為養(yǎng)育,她不想這個最鐘愛的兒子有任何的丑聞。
焱清回了信,僅僅兩個字:“可以。”
于是,馮芝開始往建成后一直空置著的的趙王府里扔?xùn)|西,但也在章華宮中保留了不少。宮中并無妃嬪,她夫妻二人偶爾也幻想將來能在宮中享受天倫之樂,兒孫擠滿殿堂。所以,留些他們?nèi)蘸筮€能回來暫住的,也是必要之舉。
沒幾日,江南國主就收到了皇后娘娘的來信,鄭重其事地要求他們這幾日就把趙王的未婚妻李瑤送過去,皇后娘娘打算將瑤兒當(dāng)女兒養(yǎng)育在身邊,并親自輔導(dǎo)教育,一來可以早日互相熟悉,而來好讓她多受些西北文化的熏陶教育。
李玢頭疼了,他一直以為蕭國只是定了一個未來趙王妃的人選而已。李瑤年紀尚幼,僅僅八歲而已,出嫁還早得很,所以他連嫁妝都還沒備過呢。召了群臣商議,最終決定先用公主李瑕的嫁妝頂上。而李瑕那份豐厚的嫁妝,自從去年她夢想嫁給上官焱清的時候,她王兄李玢就為她備上了。親妹妹的待遇,自然和如同陌生人的堂妹是不一樣的。而小不點李瑤,這回又撿了一個堂姐的大便宜。
因此,李瑕對李瑤的討厭和排斥又加劇了。更想不明白她有什么地方越過了自己,才吸引到人中龍鳳趙王的注意。論年齡,她就是幼童;論美貌她也不覺得李瑤勝過自己;論才智,她琴棋書畫樣樣精湛;論家事,李瑤更是不及。
因為這次洪災(zāi),李瑤的陶俑人模幾乎全部毀壞了,衣服倒是都還在。吳郡都城那間店鋪,還沒裝修完,門面就被毀了,店鋪里家具也有不同程度的損壞。這回又得了命令,必須前去蕭國皇室,她的商業(yè)夢想遙遙無期啊。她無所謂做那高貴的皇族,或者卑賤的商人,只要能活得開心,她就滿意。但是,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最初的“連中三元”夢和之后的“商業(yè)帝國”夢,全都完蛋了,看來夢終究是會醒的。但上輩子加這輩子都從沒奢望過的王妃夢,看來倒似是真能實現(xiàn)的,這還讓她感覺頗為神奇。
她的陪嫁里面,她很想把她的繡娘都帶上。但畢竟她們只是普通的雇傭關(guān)系,繡娘們都還是有自由身的,于是一一問詢了繡娘們自己的意思。最終只有五個人愿意作為侍女陪她入蕭國皇宮。其余不愿意背井離鄉(xiāng)的,她給了每人十貫銅錢作為散伙費。有兩個既不想離開、又不想失業(yè)的,她就把她們留在了桃花塢當(dāng)針線丫鬟留給她爹了。
欽天監(jiān)算了個陽光明媚的好日子,七月十五日,送李瑤出行。當(dāng)日,江南國主李玢給堂妹李瑤封了個桃花郡主的名號,帶上了李瑕的嫁妝,由青郡王李炤親自護送去盛興城了。
不幸的是,這一路上某次吃飯的時候,桃花郡主李瑤不小心咬掉了一顆門牙,言談間嘴里豁開了一個黑洞洞的窟窿,影響了江南國送來的和親郡主之姿儀。
八月,盛興城城郭外,馮皇后領(lǐng)著韓王上官晶清和安康公主上官蕓兒,親自率幾百名儀仗隊出郭迎接。見到這樣氣派端莊的陣仗,李炤也找不到任何借口發(fā)泄出他內(nèi)心的苦悶和不滿來。
因為不是正式出嫁,雖然帶了嫁妝隨行,但坐的仍舊只是普通的馬車,只是為了符合郡主的身份,又在馬車上做了些花里胡哨的裝飾罷了。
出得馬車,馮芝是第一次看見讓她兒子魂牽夢繞的小人。嬌小可愛,肌膚瑩白,穿了件天藍色的襦裙,陽光底下亮閃閃的。能把天藍色也穿得那么美,皮膚也不顯黃氣,確實很不一般。走近了來,龍眉鳳目,朱唇若丹,雖然五官開沒長開,但已顯山露水,看得出將來的驚鴻之勢。沒有上官家?guī)讉€孩子那樣的立體,卻也靈秀可愛得緊。
“江南國桃花郡主,拜見皇后。”李瑤拜身稽首,行了個大禮,跪在地上磕了好幾個頭。
小女孩的禮數(shù)周全,不卑不亢,馮皇后甚是喜歡。但當(dāng)她抬起頭時,馮芝看見了那唇齒間的黑窟窿,讓她又哭笑不得。這明擺著就是個小毛孩子,她兒子這是造的什么孽啊!而她的天倫之樂夢想,又得多等上多少年呢?
皇后身后的安康公主對這個瓷娃娃一般的小妹妹甚是有好感,不卑不亢、不驚不喜的,雖然年紀小,但是端莊嫻雅,目光之間又不失俏皮。直覺告訴她,自己將來在宮中有伴了,心中既是高興又是期盼。
而韓王上官晶清則感到奇怪,他未來的嫂子怎么那么小,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之前根本沒關(guān)心過他哥哥娶的是誰,只知道他哥說過江南出美女,那國主硬要塞來一個送給他們上官家,討好他父皇和母后。既然要送美人,這江南國主卻也太奇怪了,怎么送個那么小的小美人給他二哥而不是他?這個小的明顯應(yīng)該是送他的,再給他二哥送個更大的才合適,兩個王子都討好,最好還給他大哥也再送上一個,這樣才叫皆大歡喜!江南國主太蠢了,他為他的智商著急。
李瑤入住宮中之后,李炤時不時地過來看望她,很是舍不得女兒。但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在驛館住了兩周后,李炤覺得馮皇后和安康公主對自己女兒挺關(guān)照,自己也不想再在這邊內(nèi)心掙扎下去了,狠了狠心,與蕭國皇帝陛下稽首拜別了。離了盛興城,頭也不敢回一下,生怕心里難以割舍這得來不易的父女親情。
為了履行對兒子的承諾,馮芝請了幾位年長的嬤嬤教導(dǎo)李瑤各種蕭國的宮廷禮儀。但蕭國皇室的禮儀,其實比江南國的簡單多了,宮禮的姿勢講究也不算特別難學(xué)。平常日子里,除了每日早晨的請安,幾乎沒別的什么事。江南權(quán)貴平時在江南養(yǎng)尊處優(yōu),都自詡正宗純粹的華夏漢人,繼承了祖先的文化文明,非四方蠻夷可比。因而想盡了各種折騰自己和別人、從而顯得更高人一等的法子,其實都只不過是自欺欺人。有錢又太平,誰不會去追求享受和所謂的文明?而不管膠東魯國或是西北蕭國,還有東北句麗國和南部百越,雖然大家都是以漢人為主,但只有中原鄭國人和江南吳國人敢自稱是百分百的漢人。五胡亂華,北部的漢族是不純粹的。南方本來就有自己的各種土著。所以李瑤學(xué)起這宮廷禮儀來根本感覺不出壓力,江南王宮,她去的不多,也不是完全沒混過。
每日的課程,到申時便結(jié)束了,晚膳卻要酉時才開始,當(dāng)中有一個時辰的自由時間。每次申時一到,她的門外院子里就已經(jīng)有上官蕓兒的身影了。
“我聽她們說你做的衣服很好看很特別,能給我瞧瞧嗎?”其實不是她們,而是她二哥那件愛不釋手的袍子早就不是這宮里的秘密了,幾位宮人宮女都已不將此事作為密談,而是公開的聊資。
“我只做了幾件內(nèi)室之衣罷了。深衣、襦裙之類的,我沒做過。”她這是實話。她怕她改過的款式太另類,不符合時代的情趣。
“那也是衣服。快給我看看吧。”
“好。可是你別太驚訝。真的只是內(nèi)室之衣罷了,不能穿出去給人看的。”她怕那些衣服驚艷到上官蕓兒。
按她之前的理想,針對不同類型的客戶,衣服要分好幾個系列的。有專門針對權(quán)貴階層華貴雍容的,有專門針對文人學(xué)士階層低調(diào)清新的,有專門針對平民階層大眾平價的,還有針對梨園娼門階層性感調(diào)情的。前面幾種系列的還好,就怕最后那個系列的嚇到這位好姐姐。不過這梨園娼門系列的,她放在一個特別的雕花樟木箱子里了,那么驚世駭俗的衣服,她也怕誤拿出來會引起誤會,所以用了個不同的箱子裝著。
她帶蕓兒去了她的小庫房,打開了滿滿三大箱子各式睡衣,另一箱被她雪藏了。曾經(jīng)以為至少要做個十二箱子,每個系列至少三大箱子,有了足夠庫存壓底開店,她才能心里有底氣,現(xiàn)在被上官焱清搞得計劃擱淺了啊。
那么多的睡衣,蕓兒確實有些傻眼。“這些都是內(nèi)室之衣?!”
“是啊。我曾想過用它們來經(jīng)營點生意的。”
“原來如此。”蕓兒好興奮,女孩子都是天生購物狂:“這件好漂亮,能送給我嗎?”
“當(dāng)然可以。姐姐若是喜歡,這里的衣服隨便挑。”她現(xiàn)在說得好聽是個未來王妃,說難聽點就是個皇室的童養(yǎng)媳而已。為了生存討好未來的家人也是應(yīng)該,且蕓兒看上去也是個和善的人。反正也沒機會開店了,這三箱子都送了也沒什么關(guān)系。
“太好了,謝謝。這件也好看。”
對蕓兒來說,李瑤比總是一臉憂郁的姚玲玲好太多了。一看見姚玲玲,她就覺得那臉好像誰都欠了她娘兒老子錢似的,總是一副郁郁寡歡不得志的樣子。而李瑤妹妹則是不同了,嬌俏玲瓏自是不必說了,這手藝還那么好,出手還那么大方,真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啊。將來有這樣一個嫂子,她也不用怕二哥不好相處了。
不一會兒,蕓兒淘了差不多十件自己喜歡的睡衣。又在問李瑤這些衣服的用途。
“這些內(nèi)室之衣就是在自己臥房里穿的?”
“也不完全是這樣。這件是吊帶睡裙,睡覺的時候穿特別舒服。這件是睡袍,在臥房里披著的,睡覺的時候脫下來……”
這五花八門的內(nèi)室之衣,聽得蕓兒云里霧里的。但她聽明白了一件事,她二哥那件袍子只是在臥房里披著的。但她聽宮人說她二哥睡覺根本舍不得脫下來,洗了也總叫人當(dāng)日熨干。看來,她二哥沒聽瑤兒仔細解釋過。還沒過門就送睡覺貼身的衣物也是不合適的,她之前還在奇怪,原來是這么一回事啊。這小丫頭對內(nèi)室之衣的奇怪想法真多。
“我們選幾件給母后也送去吧,她一定也會喜歡的。”蕓兒自己拿了,又想起自己母親來。嫂子剛來,送點禮品討母后歡心,將來才好相處。
“好。”
兩個人左一件右一件很仔細地開始甄選。給母后這樣的長輩,得很合適她的身份才行。除了給母后的六件,還有給父皇的兩件,但都是十分中規(guī)中矩的款式。女人哪有不愛美麗事物的,馮芝自然是收下了。
某日在皇帝皇后的寢宮,皇帝突然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似的:“阿芝,你這衣服何時做的?”
胸口和裙擺繡了不少單線花卉的無袖睡裙,比吊帶的保守一些。
“前幾日瑤兒送來的,也有你的,在柜子里。”
“她有心了。”
“這孩子好像很喜歡做衣服。”
“那也挺好。女人家應(yīng)該擅長女紅,這是焱清的福氣。”
“我也覺得,性子也不浮躁。看來焱清這次并沒看走眼,就是年紀太小了些。”不過,在馮芝看來,小小年紀就能繡花做衣,也是十分聰明,讓人歡喜。想想自己八歲時,也只是剛能認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