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蜿蜒,向深處回環而去。
時節已是入夏,綠意濃郁,伏在崖壁的迭起之中,谷深如被重重塹過,像是一痕幽寂千年的窗欞。
空氣中亦是清香滌蕩,沁人心脾,仿若連帶著花香一同鉆進了鼻息。
一道身影靜靜佇立在懸崖之上,鼻尖微動,辨析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腥。
空山中悠悠轉出一輛馬車,車簾在風中微微浮動,帶著幾點隱約可見的鮮紅色痕跡。
山崖上的身影凝神望下去,眉間一緊,旋即臉色也跟著嚴肅起來,望眼欲穿之中有些許深不可測的意味。只見她揚一揚手,便招來一片柔光顏色的云彩,緩步踏上去,頃刻連影子也消失的干干凈凈。
馬車無人駕駛,只有一匹老馬喘著粗氣拖沓的行進著。青色的車簾布時而會掀起一角,卻一直看不清楚,車內是怎樣的一番光景。
坡路漸趨傾斜,愈加陡峭,馬車漸漸駛遠了封頂的云霧繚繞,老馬的步子快了起來,車轍猛烈震動著,車身顫抖著,搖晃著,山路卻越來越陡。老馬的步子打起了滑,連馬帶車沿著山路急速下滑,車身幾次險些歪出窄窄的山路。
為了竭力撐住車身,保護車內主人的周全,馬背上鮮血淋淋。
就這樣心驚肉跳的行駛了不知多久,地面的幅度終于緩了下來,滑出一段路后,馬車穩穩停住,車轍“咔嚓”一聲斷成兩半,車身歪向了一側,車輪磨損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但是最起碼是回到了平地上,不會時刻性命堪憂就是了。
這有靈性的生物,眼看著安全了,再也支撐不住車身的重量,前腿跪倒在地,背脊上下起伏,良久,一聲嘶叫,龐然身軀歪斜著跌倒在地上,揚起一片細沙。
似乎是沒再聽到什么動靜,車簾被緩緩掀起,良久,又探出一個小腦袋。確定周圍是沒有什么危險了,才有一個小人兒小心翼翼鉆出了馬車。
出來的人兒是一個小小的女孩子,眉目清秀,腰肢纖軟,一對眸子盡是水靈,俏麗的很。瞧她的裝束,不難看出平日里的養尊處優,唯有面色蒼白如紙,神色悲戚哀慟。
她輕移蓮步,走下車來,輕撫著馬兒的皮毛,豆大的淚珠一顆接著一顆的落了下來,像是斷了線的珠串,晶瑩剔透,挺在死去的老馬鬃毛尖上,又如風塵中的星辰,亙古長明。
女孩靜靜俯下身去,臉側緊緊貼在老馬正逐漸變得冰涼的軀體上,無力的依偎著,低低啜泣聲不止。
這一路的顛簸,她必定也吃了不少苦頭。
按理說,車馬勞頓后的風塵仆仆再正常不過,受到些驚嚇也在所難免,只是不知為何,一張尚且還嬌嫩小臉龐上傷痕縱橫,淚跡未干,蔥綠色紗裙上也沾滿了凝固的血跡,袖口的金絲邊也被扯下了一條,另一邊的袖口也好不到哪里去,僅剩的金邊也拽脫了袖口,軟綿綿地垂在手邊。
女孩抬袖拭去眼角邊的淚痕,抬起頭來看看四周,了無人煙,簡直就是與荒原如出一轍。
她正躊躇不已,無所適從之際,身畔密林中埋伏已久蒙面男子大手一揮,周圍樹叢中立即竄出幾道黑影,霎時便將這女孩里三層外三層團團圍住,密不透風。
其中一人甩出一根繩索,不偏不倚,恰好套上了女孩的脖頸,那人乘虛而入,稍一用力,便輕而易舉得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拽倒在地,脖頸上又是一道鮮紅的血印。
小姑娘驚恐交加,再加上劇痛難忍,眼前之人又都如兇神惡煞一般,一時沒了
“死丫頭,你再哭信不信這就毒啞你的嗓子!”其中一人斥罵道,信步走上前去,從腰間拔出一只牛角尖刀,一手抓住女孩的左肩,一手戲謔似的拿刀反復在女孩的玉頸上比劃著。小姑娘又受到驚嚇,非但不止哭,反倒是哭的更兇了。
那人面現怒色,抬手便朝女孩子身后打了過去,她身子一挺,一對水靈的大眸子里滿是不甘,身子卻還是不由的軟綿綿的癱倒在地。
為首的一人雖見女孩已經昏迷不醒,仍就放心不下,于是走上前去,用腳碰碰女孩的嬌軀,扯掉了面紗,一臉厭惡。
“給我帶走!”
那人說完話,轉身便走,身后幾人也跟上前去,其中一人仍是一手拉著繩子,拖拽著女孩向回走去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意識。
女孩的臉緊磨著地面,沒走幾步就磨破了皮,持繩的男子回頭看看,滿心不耐煩不情愿,只得一手將女孩扛在了肩上。
幾人眼見天色不早,齊齊施展開輕功,足下如飛,沒過多久便來到陡崖后的一處地方。
只見此地地形極為怪異,初時在崖岸那邊看不到有何山峰,而轉到此處才發現,竟有一座山巒筆挺,直插云霄,半山腰處便已是云霧繚繞,仙氣濃郁,再走近些還能聽到似有似無的樂聲。
更為不可思議的是,主峰旁邊竟然還有三座懸山,杳無根基,真真切切就是懸在半空,卻是固若金湯,穩如泰山。
此地掩藏的隱蔽,與其說是天造地設,倒還不如說是有人有意而為之。
幾人又轉過幾個山坳,只見一道飛瀑懸垂而下,濺起串串水花,泠泠作響,聲響如若銀珠滾落玉盤,潭底宛若琉璃盞,晶銀剔透,當真是如銀河瀉下,天幕傾倒,陽光下霧氣騰升回轉,絲絲縷縷,如若輕煙莞爾回旋,上揚飄升,一派清新,全然就是一處風水寶地,實在是讓人無法將之與幾里外的鄉野土路混為一談。
這些人一到此地便是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出,神情肅穆,一臉誠然,一路上是畢恭畢敬的走著,走進山前,已有一身著淺粉色衣裙的女子等候在此,幾人交頭接耳了幾句,那女子的臉色明顯不好看起來,轉身便引著幾人向里走去。
那座高峰中竟是被挖開了一條寬闊大道,兩邊洞門大開,眼前一片豁然,走過此峰,里面又是一般不可思議的景致。
無數座琉璃金瓦的宮室遍布山中,寬敞高大,與皇室宮殿沒什么兩樣,四角上交錯分布著形態各不相同的九轉云塔,每一座塔尖皆是高入云層,在日光下顯得五彩剔透,瑩潤若水,氣勢恢宏壯闊,磅礴萬分。又有密林疏錯掩映,飛瀑流泉亦是不少,山間鳥語花香,春和景明,全然沒有燥熱的暑氣,儼然就是避世隱居的圣地,只是看著恢弘,又覺得輝煌過分,與隱居生活不符。
其中最顯眼的,莫過于正中一座大殿,重樓飛檐,月華臨泄,整座樓宇乃是用漢白玉石鏤雕而成,巧勝天功,穹頂竟是用一整塊的青玉造就而成,反射起整片整片的金光璀璨,遠遠看去,如同托擎起無數片流光的云彩,仿佛兮若身在仙境。大殿正上方懸著一塊金匾,上書“風軒樓”三字,就好像浮在匾額上一般,字體娟秀飄逸,似玉帶中分,羅裳輕解,大有幾分仙風道骨。
風軒樓正門前是一片玉石鋪地的開闊場地,正對樓門兩側的直線上,分立著二十四對玉獸,眉目清晰,體格健碩,八面的威風霎時便鎮壓下去了邪氣。
樓內的構造同樣精妙絕倫,又是一處天外天中有山水的意境。
平日里,風軒樓乃是此地方圓數百里內的馬首是瞻者,宗門弟子無事不得擅入此樓,此樓便是一整個宗門的核心地帶,宗主清修之地,正所謂大隱隱于市,就連長老閣也得讓路開道,零散分布在一旁。
若是沒有重大事件,風軒樓素來是大門緊閉,以致大多數新晉弟子甚至見都沒見過這風軒樓的廬山真面目。除非是三年一度的御劍之日和各位尊者收徒之時,這里才會有難得一見聚滿了人的熱鬧境況。
只是今日貌似是有些不太對勁,風軒樓竟門戶大開!
算來這距離三年一度的御劍比斗尚還有三個月,風軒樓中卻熙熙攘攘的聚滿了人。幾乎是所有權高位重者都到齊了,甚至是平日深居簡出,偶爾才會露面的戒律閣首座大人竟然也出人意料的到場,且面色黑青如鐵。
很顯然,這不會是什么祥瑞的好征兆就是了。
首座上的是一女子,身著一襲鵝蕊黃色古緞留仙裙,上身是黃色水菱紗衣,內掩著月白色清荷抹胸,腰間的佩環瓔珞不少,身形窈窕,青絲散在柔和俏挺的后背上,另有幾綹挽在頭后,輕挑著一支紫玉步搖,一張精致的瓜子臉帶著幾分嫵媚妖嬈,卻是媚而不嬌,風骨清雅,剪水雙眸,絳點櫻唇,實在是少見的美人。
這女子一臉慵懶悠閑,品著香茗,余人卻是如坐針氈,不知怎生才好,就怕一個不小心,惹惱了這手握生殺大權的冷美人。
女子輕哼一聲,將手中玉杯重重落在手邊的桌上,“令宗主,本座交代你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一名紫衣男子忙誠惶誠恐的跪在地上,支吾道:“稟尊上,屬……屬下真的不知!”
“究竟是道而不知,還是知而不道?”
男子臉皮漲成了青紫色,兩片嘴唇也打起了哆嗦,“尊上啊,屬下無能,真的是查不出東靈全族被滅,究竟是何人所為!”一邊說著,手也發抖,額上冒出了細密的一層冷汗。
女子玩弄著指甲,心不在焉的輕“嗯”一聲,鳳眼橫掃一圈,看著渾身抖得七葷八素的一群人,心里早就明白了個十有八九。
“尊上?”
“尊上?”
……
紫衣男子跪的腰酸背疼,汗珠低落了一地,女子抬抬眼皮,笑道:“令宗主怎么還跪在哪兒,來,快請起來吧,宗主大人行如此大禮,本座這喧賓奪主多不好啊!”伸手就要去扶起令千世。
令千世哪敢讓他扶,匆匆自己爬了起來,臉上立馬換上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奉承樣子,賊眉鼠眼叫人看了只做嘔。
“閣下還真是不拿自己當外人,在下可要提醒閣下一句,風軒樓不管再怎么說,那也是我們風頤宗的地盤不是?您若是非要如此自己器重自己,老夫以及宗門上上下下的弟子們,也不會就這么忍氣吞聲、坐視不理的由著你羞辱宗主!”
一個低沉的聲音從一個并不起眼的角落竄上了天,中氣十足,震的粉塵簌簌落下,眾人大都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吼給嚇愣了。
一直冷臉不語,坐在角落里的戒律閣首座令原天突然狠狠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震得桌上的茶水在杯中劇烈震蕩,有幾滴濺落在桌上。
他明顯是氣得不輕,劇烈的咳嗦起來,胸口兀自上下起伏,面色燥紅,青筋暴起。
身邊的弟子急忙為他捶著后背,一邊大著膽子悄悄看了下師父的表情,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他真是想都沒想到,師父這么個古板固執的小老頭,發起火來竟還有小孩一般好玩兒的表情,真的真的——好、可、愛!
黃衣女子也起身,“想打架?本座沒時間陪小孩瞎折騰!”
“你……”令原天雙目瞪得渾圓,眼中就要噴出火來。他好是歹活了一把年紀的人,這小年輕竟說自己是“小孩”?!
“怎么,本座說的不對嗎?”黃衣女子聳聳肩。
“老夫倒是很好奇,你這年輕人貴庚啊?”令原天又恢復了冷面狀態,斜眼瞅著黃衣女子,等她作答。依他的判斷,這小姑娘就算是本事通天也不可能成仙。那臉上光明正大的寫著十八九歲的年紀,保養再好,再多也多不過三十歲吧?
“年輕人?姐姐我至少活了一千歲!”
此話一出,瞠目結舌的扼腕了。
老天啊,一千歲,這是幾道輪回幾次轉世疊加才活到了這歲數!
令原天大步上前,不可置信的上上下下打量著黃衣女子,臉色憋的燥紅,一時愣住說不出話來。
“宗主,師妹回來了。”門外忽有一弟子通報道。這本來不太和諧的打斷了談話,但是在火燒眉毛的關頭,倒是成了一場及時雨,澆滅了即將燃起的熊熊烈焰。
黃衣女子坐回座位上,眉間結上了一層霜,很快又恢復如常。
令原天面色黑青,一語不發走回座位。
“你去告訴她,師傅我正陪著貴客呢!下去下去!”令千世擺擺手,轉身又是掛上了一個笑容,“尊上,您看這孩子,小女不懂事,您別計較!”
“慢著,令宗主何必冷落了令愛,小兄弟,快叫你師妹來殿內一見!”
看到女子眉間襲上一絲毫無惡意的笑容,再也想不出任何拒絕的理由,不然豈不是成了不打自招欲蓋彌彰!既然來查,必然就是不懷好意,好,那就讓她查,就且看她能不能查出個三七二十一!
“還不快去!”令千世擺擺手,眼中浮起一抹詭異的情緒。
“哦,是,宗主!”
女子端起茶杯,細細品著香茗,杯內茶水之上,飄著幾片微卷的茶葉,恍若一潭幽綠的池水,深不見底。
“爹!”
一個身影跑進了風軒樓,因為一身清一色的粉衣粉裙,跑起來就像是一片花瓣隨風上下翻動。
“韻兒,還不快過來拜見尊上!”令千世看到女兒進來,七分舒坦中又不得不裝出三分嚴厲。
那名被叫做韻兒的女孩子看到黃衣女子坐了父親的尊位,自己來了竟看也不看,父親急的渾身是汗,心中頓時升起一股無名火,對父親的話視若耳旁風,一昂頭,全然不把女子當個大人物。
“爹,東靈族的余孽女兒派出去的人給抓回來了,正押在牢里,聽候您的發落!”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都是臉色大變,令千世全身猛一震顫,不可思議的把頭轉向女兒,眼眥欲裂。
“韻兒,你給我閉嘴!”
“爹,您這是怎么了,那孽障女兒可是替您抓回來了,您生什么氣啊!”韻兒精致的小鼻子向上一翹,對自己闖下了多大的禍渾然不知。
“師妹,東靈族那有什么余孽啊,你帶回來那小姑娘是一個色魔的女兒,你先下去,師哥再跟你解釋……”令千世的大弟子一看勢頭不妙,心想先把師妹哄下去再說,免得再惹出更大的亂子。
韻兒也意識到了什么不對勁,跟在師哥身后,心臟“砰砰砰”在胸腔里橫沖直撞。
“本座看不必了,韻兒姑娘,你先將那女孩帶上來如何?”女子輕輕笑著,玉指撫弄著腰間的紫玉簫,指尖流過之處,玉片更顯的溫潤光滑。
“呃…這個,尊上,我…我心口有些難受,您看可不可以……”
“是啊,尊上,小女自幼便有心口疼的毛病,一發病就不得了……”
女子擺擺手,“沒事的,有本座在這里,令宗主還有什么可擔心的。難不成,是連我這六界第一神醫都信不過么!韻兒姑娘,快去吧,我倒是想看看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膽,冒充東靈族人,還勞得令千金親自出馬!”
“這……”韻兒慌了,不知所措,頻頻回頭向父親求助。
饒是令千世不知經過了了多少大風大浪,此時竟沒了一點兒辦法,他長嘆一口氣,仿佛已經看見了誅仙臺上自己滿身血窟窿的凄慘死狀,呵呵,看來這位素未謀面的新任仙尊是個鐵手腕,上位還沒幾天就要大開殺戒了!
“爹!”韻兒急的跺腳,父親大人平時不是無所不能么,今日為何連自己都護不住了?她隱隱感到了不安,一只手把衣角蹂躪的皺皺巴巴。
“你……去吧!”
看著女兒的背影,令千世嘆口氣,極為無奈的搖搖頭,一失足成千古恨,現如今,他只但愿仙尊不要殃及妻女家人就可以放心了。
韻兒神情恍惚,沒走幾步就幾欲摔倒,風軒樓陷入了一片死寂,如一汪死水,呆滯著埋下去一片片殷紅的血。
韻兒很快便帶來了所謂東靈族的“余孽”,黃衣女子不禁大驚,這個小姑娘,那不就是先前自己元神出竅站在懸崖邊上神游時,那帶血的馬車上坐的女孩子么!當時車簾雖未掀起,但是憑她的修為,隔簾識人如同兒戲。走時倉促,沒有看清楚那小姑娘的容貌,但是身上的氣息靈識是鐵定不會錯的。
事關重大,黃衣女子起身走向仍昏睡不醒的女孩子,指尖輕點住小姑娘的眉心出,幾縷銀光悠悠升起,片刻過后,女孩悠然轉醒,就如癡傻似得,瞳孔無光,一對大眼睛茫然無措,唯有目光始終停在女子身上不挪半寸。
突然,女孩子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把頭埋在黃衣女子的臂彎里,可能是已經哭夠了,現下就像看見了救星,激動的那叫一個氣涕漣漣。
女子感到有些無語了,這丫不該不是把她認成娘親了吧!
她看看小姑娘身上的傷,不由怒從中來,黛眉蹙起,手攥成拳,背身冷冷說一句:“令千世,你如何給本座解釋解釋這是怎么回事!”
盛怒之下,客氣的“宗主”二字,直接忽略掉。
令千世和女兒以及一眾弟子烏壓壓的跪了一地,無一不是面如死灰,韻兒至此方知,自己竟是無事找事招惹來了殺身之禍,她不想死,父親、母親還有那么多師兄弟師姐妹,他們一定也不愿心甘情愿的喪命!
不行,決不能就這樣死了!
幾乎就是在那一瞬間,是正是應了一句讖語:但起邪念,妖魔即入。
三道青紫色光芒,從西、南、北三方長驅直入,突兀闖攻進了韻兒的身體,嵌入了五臟六腑奇經八脈之中,東方暗黑蠢蠢欲動,但是似乎被束縛,動彈不得。
一剎那之間,韻兒眼中煞氣翻涌而起,殺意滔天逼人,彌漫了整個風軒樓的穹頂。她驀的站起身來,右手執一柄黑黝黝的鐵劍擋在身后,一步步逼近黃衣女子的后背。
女子全幅的心神都放在這小女孩身上,絲毫沒有感到不對。韻兒雙手緊緊握劍,小臂卻如同受凍一樣不停的顫抖,瞳眸中泛著滴血的腥紅。
韻兒手中拿的鐵劍,看似尋常,實則是千萬年來鎮守一方的上古神器之——朔云劍。
朔云劍薄如蟬翼,如水晶若琉璃,五色流光,觸而彈之,輕音一發,分金斷玉般的古樸悠長,音若爾雅天籟。
神器自有靈氣,性情傲嬌得很,所謂的滴血認主,壓根兒不起任何作用。如果每到一人手里便要認一次主,那么萬年來,數獨易主,神器豈不是不知成了多少庸人的玩物,且還能稱得上是神器嗎?
忽然間,劍氣騰起,直沖蒼穹,在空中化作一道白練,銀虹貫日,映著點點詭異的幽藍,一聲輕嘯,恍若從大地深處迸起,方圓百里內天空紫氣繚繞,雷聲鳴閃,如鳳噦龍吟,頃刻之間引起了天地異象,一發不可收拾。
令千世至此方才發現不對勁,女兒這分明是著了魔道!他狠狠掐一把自己的大腿,想要站起,雙腳雙腿卻不聽使喚,如同被定身針給牢牢定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下一刻,他竟是連話都說不出來,喉頭火燒火燎的疼起來,他卻渾然不覺,心急如焚的對著女兒,雙手指天畫地地一通“哇哇”亂叫。
怎奈韻兒此時魔魂入魄,五感皆封,當然是看不明白父親的手舞足蹈。她腦中的思維完全成了一線,完全不再記得,自己本來只是敢想拯救宗門,脅迫那女子妥協而已,她平日里連殺一只雞都下不去手,哪敢有有殺人的心思;而現在,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屠戮!
內心深處一個聲音猖狂著:弒盡天下人,以血鋪路,化天下為修羅場,蒼生——滅!
令千世急得不行,竟在下意識驅使下“騰——”的陡然站起。
再顧不上別的,幾乎是踩著幾個弟子的肩膀,幾個起落飛至女兒身邊。而此時韻兒手中的長劍,距離黃衣女子的肌膚僅隔一層衣服!她竟會渾然不覺,原本耳聰目明,此時卻成了一具空殼。
令千世呆跪在一旁,心如亂麻。恍惚糾結之間,掐指一算,霎時間面如金紙。
糟了!今日是七月十五!
鬼門大開,妖魔亂世!
令千世再次癱坐在地上,他原本想要出手阻攔,全身上下卻沒有半點力氣。雖然渾身癱軟,但是腦子還很清醒。
孰輕孰重,他分得清楚!
一念之差,貪婪之過,他竟能忍心毀了東靈全族的百年根基,荼毒了萬千無辜之人的性命,雙手沾滿了鮮血的令千世,本就已經罪不可恕。
他并不怕什么誅仙臺,橫豎就是不過一個死字罷了。現如今,他倒是情愿這刑罰早些結束,洗清他三魂七魄中沾染上的罪過。
若說要他以六界的安危作代價,換得區區自己的安隅,他只能搖頭說,不可能!
只是他想不明白,女兒并沒有犯下什么罪過,為何這邪魔妖道非要附到寶貝女兒的身上?難道是天要絕他之后!想到此劫,令千世在難掩老淚縱橫,雙手緊緊捂住了大半張臉,濁淚中溢滿著痛楚和悲戚。
他眼睜睜的看著朔云劍正一寸寸的刺破衣衫,刺入黃衣女子的后背,眼中充血,口中含混不清的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只是那劍越扎越深,卻看不見一絲血跡。
陡然間,黃衣女子竟猛一回頭,面無表情的伸出二指,輕輕一掠,便如鐵鉗一般死死夾住了朔云劍。而她身后的女孩子卻不知去向了,許多人雖然好奇,但是在這節骨眼上,喘氣都是呼吸困難,誰還有心思管這門閑事?
朔云劍一觸到她的指肚,似是觸電了一般,電流瞬時通傳遍了劍身劍柄,韻兒的手臂也跟著抖了起來,臉色越來越難看,額角冒出了一片細密的汗珠。又僵持一段時間之后,嘴角竟是緩緩滲出血來,嘴邊很快就是一片殷紅,最后鮮血直接連成一片,順著下唇滑下來,如一張小小血幕,觸目驚心。
余人大都捂住了雙眼,或是嘴巴張開得老大,半晌合不上。或者再膽小一點兒的,從未見過這樣的陣勢,不少人幾乎是齊刷刷的驚暈過去。
只見黃衣女子面色冷峻,柔中帶剛,平靜地盯著韻兒的臉。
韻兒一陣頭疼,手勁一松,朔云劍“哐當”落在地上,她蹲下身子,汗水早已浸濕了裙衫,嬌弱的身子此時更是顯得弱不禁風。
她一整張臉都在痛苦的抽搐著,失了容貌的俏麗,美目的顧盼,她那如花似玉的臉龐上只剩下了猙獰可怖。
“韻兒姑娘,什么也不要想,摒棄一切雜念,跟著我說的,在心里念:‘心清者清,毋亂毋疑,妖魔無道,必不能長……’”女子站起身來,一句一句念著某部經輪中的清心篇,聲如璞玉,舒緩綿延,使人聽了頓時有種身子浮在云上的感覺,掀起層層云粉,落英瓣瓣,飄花如玉。
韻兒硬憑著游離于身心之外最后一絲念想,努力分辨著糅撮成團的神經,默默讓那一句話反復離落在心間,好痛,好痛!
腦海中為什么會飄過一片又一片的碎片,像是沒有根基的蒲公英,那么透明,那么純粹,飄浮在浩瀚之間,托著她一個癱軟的身軀,浮在三生池水中,眼前是寒露殿,水晶為頂,奢華至極,太熟悉的銀白,金黃的蕩漾,那是開到荼蘼的花盞,連著天地邊亙古不變的星辰和月華……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