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木槿剛出手術室回到科室,就見程翕坐在她的辦公桌前,拿著她桌上的一本書正認真的看著,她站在門口不說話,仿佛有那么一瞬間好像忽然回到了六年前,她還愛他的那年。可是啊,時光這么悄悄地一輾轉啊,什么都變了,什么都沒有剩下了,索性人都還在,索性并不是完全陌生。
“看什么呢?”他依舊將目光停留在書上,只是嘴角扯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咦,你怎么知道我回來了。”她緩過神,走到她身邊,笑著問道。
程翕抬起頭,看著她笑道:“不知道,感覺有個人出現,感覺很熟悉。”
“倒是一件神奇的事。”她走到桌邊,整理著亂糟糟的桌子,就像是每天整理著自己的心情和這一天的疲乏一般。
程翕放下手上的書,幫著她說道:“你去收拾一下自己吧,我幫你整理。”
木槿轉頭狐疑的看身邊的他,隨后點點頭,從他的身后走開。
“木槿。”他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忽然叫道。
“怎么了?”她頓住腳步,轉身看著他笑著問道。
“沒什么,就覺得我們現在這樣很好。”
木槿怔住,隨后認真的點點頭。
是啊,這也許是做不成愛人以后最好的局面了,愛你的時候情深似海,你離開后無意中再遇,即使還愛,卻不敢死死糾纏,誰讓你生命中最需要我的那幾年我卻不在,所以,我說出祝你幸福的話,請你一定要細細聆聽,你會明白那都是我來不及告訴你的情話。
木槿快速的收拾好東西出了值班室,他已經將她的桌子整理好,站在辦公室門口笑著看著她,看的那么專注。似乎從認識她到現在,他都沒有像現在這般好好看看她,她的頭發似乎長了一點,好像比起當年更瘦了一點,眼里似乎多了一絲沉穩,沒有再如以前那般喜形于色……她的一切似乎都在改變,其中變化最大的便是她不愛他了吧。
兩人走在路上,路過她曾經最愛的那家奶茶店,他為她買了當年她最愛的口味,她卻拒絕的搖搖頭,說道:“小六說不讓我喝這么甜膩膩的東西。”
他的手頓在半空,那杯奶茶順勢掉在地上,兩人的鞋上灑下一點點的斑駁痕跡,他彎腰,將空杯子撿起來,扔向旁邊的垃圾桶,笑道:“抱歉,早該料到這么多年會改變很多東西。”
木槿皺著眉頭,看著他眼里一閃而過的悲傷,忽然覺得這一刻的自己好殘忍。多年前她像他現在這般愛著他,她知道不被愛的心酸,可是,就算程翕出現的早,遺憾的是他愛的晚啊!
木槿搖搖頭,從包里拿出紙巾,將他手上殘存的奶漬擦掉,看著他被燙紅的手,問道:“還好吧。”
他任由她的動作輕輕觸及著那一塊不明顯的傷口,眼睛盯著她,她一如過往般,對什么事似乎都格外認真。手上的傷不疼,心里卻似乎被撕裂了一個大大的口子。
程翕扯出一抹笑,接過她手上的紙:“沒事兒,我來吧。”木槿抬頭看看他,終還是點了點頭。多年前,她沒有立場去了解他內心藏得最深的秘密,多年后的今天,她嫁做人婦,更加沒有立場去關心他,即使,現在她知道他們僅是以朋友的身份相處。
“喂,神龕,你找我出來什么事啊!”
“好久沒聽見你這么叫我了。”程翕深吸一口氣,調笑道:“曾經聽見你這么叫恨不得將面前的你撕碎,可是,時隔這么多年,再次聽到,才發現自己這么懷念。”
木槿甩給程翕一個白眼:“你這人也是受虐傾向夠嚴重的啊!好了,沒事兒了就走吧。”
兩人默契的當做剛才什么都沒有發生一般,一路說笑著,談論著他們生活中遇見得趣事。
“我快到家了,你說有東西給我,是什么。”木槿望著前方不遠處熟悉的小區,頓住腳步,問身邊的人。
程翕在自己大衣兜里掏了好久拿出一個信封,遞給木槿:“這是我前兩天收到的,一直想找機會給你,但是每次我有空的時候,都看你和阿離在一起,所以到現在才給你。”
木槿接過那個空白信封,問道:“這是什么?”
“木林森麻煩我轉交給你的。”他說道。看見她明顯怔了一下。
“他怎么會寄給你?你們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好了?”木槿瞪著眼盯著面前的人,想從對方微變的表情中找到一點什么,可是這個男人一如往年,順著他的眼望向深處就像是在大海中投下一顆石子,翻不起一朵浪花。
“亦敵亦友,你信嗎?”
木槿搖頭,不回答他的問題,轉身搖搖手離開。她知道,就算她現在糾纏著要他給一個答案,興許他也不會說什么。
程翕看著她的背影越來越遠,在落日的余暉中那么落魄。若不是理智的存在,他相信他一定會沖到她面前將她擁入懷中。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么長,遠方只余下一個黑色的輪廓,程翕苦笑,若是從前她問他,他不確信自己會不會說,而若是現在,只要是她想知道的,他想他都會毫無保留的全部告訴她,然而,一切都是那么違和。她想知道的那幾年,他不愿意說,如今她再也不問了,他卻想將所有的都告訴她。
木槿回到家,迫不及待的走到沙發邊,將包里塞著的信封掏出來,眼淚模糊了眼眶,這都半年了,他似乎終于想起她了,還好,她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原來他還記得她。顫抖著手將信拆開,里邊是一張照片,照片上男子一如多年前與她初見,就連裝束都是一樣,白色襯衣,牛仔外套,牛仔褲,下邊一雙白色運動鞋,背著相機站在人潮洶涌的街頭,盯著拍照的人,笑的那么燦爛,只是細看眼里似乎隱隱有著疲憊,聽杜若提起過,這么久,他一定走了很多的地方,一定很累吧。他似乎瘦了一點,黑了一點,可是嘴角的酒窩還是清晰可見,他在她身邊的那段日子,她有多久沒見過這樣的他了?好似已經記不起,大概是從他知道程翕回來的那一天吧。原來,他在沒有她的生活中,好像過得更加好了。
將照片翻過來,上邊是她熟悉的字體,有多久沒見著了,最后一次見是在那一紙離婚協議上吧,多么諷刺。他在上邊寫著這樣一段話:愿娘子相離之后,重梳蟬鬢,美掃峨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韻之態。解怨釋結,更莫想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三年衣糧,便獻柔儀。伏愿娘子千秋萬歲。
木槿讀完這段話,早已泣不成聲,憤然的將照片撕成碎片,散落在屋子的各個角落。在看到這段話之前,她從未想過某天他也會向自己說這般決絕的話語,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給他留下了多大的傷痕,才會讓他這般想擺脫她,離婚協議不夠,還要用她半年的等待換這些無情地話。她想著,他在寫出這些話,寄給她這張照片的目的,是不是想告訴她,多年前要是不曾遇見,要是未曾心動,要是未去尋找,興許兩人都奔赴在不同的道路上,不會有這么多的交集,也不會有諸般無奈。
木槿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城市的燈光從絢爛到泯滅,看著太陽從落下到初生,心里的一絲絲悲涼卻依舊纏繞不放。興許是真的累了吧,她轉過身,將那破碎的圖像一張張拾起,走進昏暗的書房,打開那一盞微弱的燈光,又小心翼翼的將其黏在一起。她小聲呢喃道:“你到底是看著誰笑得這般燦爛啊?”他離開的那天,她開始正視她心里一直不愿承認的問題,其實,她清楚的明白,自己是愛他的,沒來得及告訴他,是自己的不對吧。
“木槿,你眼睛怎么這么紅?誰欺負你了?”上手術臺之前,老頭子看著那么心不在焉的她,極其的擔心:“若是身體不適,還是不要上了,別累垮了。”
木槿搖頭,淡笑道:“沒事兒,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噩夢,所以現在看起來有點萎靡吧。”
老頭子將信將疑的點點頭,不在多問什么。半年前開會回來那一次,她忽然變得寡言少語,每天將自己埋在工作中,只要能堅持她都會出現在手術臺上,他也問過為何,她只說:“只有將精力全部集中在工作上,才沒有時間去想別的事情。”他本想再問問有什么事,可是都被她忽略了。
“木槿,你忽然不毒舌了,我好不習慣。”曾經,一度嚴肅的大師兄某天這樣說過。
她答:“嗯,聽我奶奶說嘴太毒的人心里都會很苦,余生都不會太好過。所以,為了讓自己在將來老有所依,老有所用,我只能將這一項強大的技能全部藏起來。”可是,她沒說的是,她現在過得很苦,已經苦到不知如何開口再去與身邊的人說笑了。
大師兄搖頭,明明笑起來那么溫暖的姑娘,再也不笑了。
春去秋來,四季輪回,時間無涯的荒原中,幾多愁苦幾多夢,都化作悲涼的清風,吹向了遙遠的天際。木槿窩在房間的沙發上,蘇韻離在廚房忙碌著:“喂,木槿,你不是說給我露兩手嗎?你怎么說話不算話啊。”她走出來,看著她依舊在電視上循壞播放著天線寶寶。
“你都已經奔三了,怎么還看這么幼稚的東西?”她走到木槿身邊,搶過她手上的遙控器,關了電視,蹲在她面前,看著她的淚眼,問道:“咦,什么時候天線寶寶變得這么感人了?”
木槿不說話,眼睛依舊空洞的望著前邊黑色的屏幕。
蘇韻離揉揉她的頭發,笑道:“好了,乖,我們先吃飯。”轉身卻被她忽然拉住,她說:“阿離,多年前陪我看天線寶寶的人好像再也不會回來了。我已經等了整整快一年了。”
蘇韻離怔住,折回到她身邊,盤膝坐在她面前的地上,她知道她說的是誰,一直都知道,只是從未聽她親口說起那個男子,用如此悲涼的聲音。
她問她:“阿離,你說有生之年我還能不能等到他。”
“會的。”
“可是他連他在哪里,都不想讓我知道,他想要給我的東西,都要借別人之手。”
“會好的。”
“一輩子那么長,要忘記一個人好難。”
蘇韻離苦笑,是啊,她何嘗不是如她一般,余生漫漫,心里藏著一座墳墓,卻硬要埋下一個未亡人。
“好了,乖,先吃飯。你看看你已經瘦的不像樣子了。”她再次出聲哄道,起身將她拉到餐桌邊坐下。
自從兩人成了好友以后,蘇韻離發現木槿根本就不會照顧自己,兩個月前,她暈倒在手術臺邊,她便和程翕擔任起守護她的使命,幫著她照顧自己,可是,還是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看著她迅速的消瘦,若不是知道她身體是因為勞累過度她都要以為她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癥。是了,念及某人,相思入骨也是一種不治之癥吧。若此生不再見那人,也只能等余生病入膏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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