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從四面八方彌漫而來,漸漸掩蓋了兩人相擁的身影。景月舞躺在地上,只覺得渾身的血液快要流干,脊背后冰冷土地怎么也比不上她漸冷的身軀。她撐開一雙鳳眼,望著樹枝遮掩的天空,亦如往日的澄碧如洗,卻讓她一顆心卻緩緩墜入黑暗。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要死了么?景月舞這樣問自己。
此刻她想了很多,北漢十五年,她有十年在陰謀算計中度過,有一年在繁華迷眼的明鳳宮中度過,余下四年則是在冷宮中生不如死的活著。
冷宮四年,她雙腿盡斷,容顏可怖,就像一只老鼠一樣活著。不,老鼠都比她活的開心,至少老鼠不用每天面對宮中太監(jiān)花樣百出的酷刑。
宮中有刑叫舌燦蓮花,名字雖然好聽,可那種酷刑沒有人愿意再嘗試第二遍。數(shù)百只有毒的馬蜂蟄舌,舌頭最后腫脹潰爛,還要被逼著喝十條的辣椒水。那一次她的嗓子和舌頭幾乎盡毀,整整一年她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在冷宮的日子,她怨過,恨過,直到最后一杯毒酒賜死時也只能無奈的詛咒。她不信天不信命,更不信自己克母克子,因為她清楚的知道,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是她識人不清,是她瞎了雙眼,更是她枉顧母親深仇大恨。
為什么當(dāng)年她會聽信景槐的話?為什么當(dāng)年她不去查母親遇刺的真相?為什么當(dāng)年她要心甘情愿的的代替莫若水出嫁?每想起這些,她總是心如刀絞。
她對不起母親,對不起竺錦。因為天下人都知道景媱之女是個禍國妖女,竺錦的母后是個雙手染滿鮮血的羅剎!
景月舞合上雙眼,遮住滿目懊悔,一滴清淚順著她的眼角滑落,“對不起……”是啊,她從來都對不起他們。
不能死,她不能死。她死了就再也沒有機會報仇,對她要報仇!
景月舞腦中千回百轉(zhuǎn),她費力的把雙手放到腰上,只是這么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讓她額間冷汗連連,她咬著煞白的唇,在腰間摸索。傳言食人花果乃稀釋珍寶,但愿還能救自己一命。找了半天,景月舞終于摸到一個冰涼的東西,她側(cè)過頭,勉強把朱紅的果實喂到嘴邊。貝齒輕咬,血紅的汁水順著嘴角留下,更把她的朱唇染的殷紅,這抹絢麗的色彩把景月舞一張小臉襯托的妖冶而詭異。
竺泓軒,宣統(tǒng)皇帝,你等著,本宮很快就來找你!
就算這果子讓她覺得惡心,景月舞還是拼命的吞咽口里的果實。千萬生命凝結(jié)的又如何,她已經(jīng)滿手鮮血,更不介意再沾染更多的血液,只要能活下去!
不一會兒,朱紅的果實就顯示在景月舞口中,她終于覺得身體不再發(fā)冷,眩暈的感覺也漸漸消失,總算是活了下來……呵呵,竺泓軒,我活下來了你高興嗎,你們等著,我一定會來取你們的性命,將北漢化作煉獄!
殺!殺!殺!
漫天殺意從景月舞心底騰起,她雙目漸漸通紅,殺了那對狗男女,滅了北漢江山,讓北漢百姓過得生不如死。哈哈,生不如死,他們該死,他們都該死!
“咚咚”的木魚聲不知從何響起,在寂靜的森林里格外清晰,一聲又一聲,緩慢而空靈。景月舞翻騰的殺意在這木魚聲下緩緩安定下來,她渾身大汗連連,方才怎么會事,她怎么會有那么瘋狂的想法?居然想先滅北漢,后屠戮北漢百姓。
耳邊木魚聲音還在繼續(xù),但是越來越近,仿佛就在耳邊一般。景月舞不能翻身,她只能睜大雙眼,仰著頭努力去看聲音的來源。
那是個年近花甲的老和尚,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袈裟,慈眉善目。璀璨的日光下背后似有日輪攢動,寶相莊嚴。
不知為何,看到這個老和尚景月舞的心突然安定下來,她閉上眼,聆聽著空靈的木魚聲緩緩調(diào)息。
“施主入魔了。”老和尚放下木魚雙手合十念了聲佛,“執(zhí)念太深則成魔,施主為何不放下。”
景月舞就這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半天方她勾唇一笑,“執(zhí)念入骨,除非剔骨剜肉,否則無法除去。”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老和尚在景月舞身前坐下,他捻動佛珠,“施主胸有溝壑,相信心中自有思量……可是,蒼生何辜。”
景月舞莞爾一笑,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大師是在告訴我可以以牙還牙。”
這個人明明出現(xiàn)得突兀,可她心底竟然升不起半分懷疑。果真是佛法無邊么?景月舞暗自沉吟,可是這個時間真的有佛嗎……如果有為何好人一生凄苦,而壞人卻恣意悠閑?
“佛在眾人心中。佛渡眾生,眾生百相,百相或丑或美或善或惡。”老和尚仿佛看出了景月舞所想,他微微一笑,“光陰斗轉(zhuǎn),時光穿梭,施主既然能回到開始,為何非要執(zhí)著與前世?”
景月舞一愣,突然莫名其妙的問了一句,“現(xiàn)在是哪一年?”
“西涼建安十二年。”
景月舞頓時沉默了,建安十二年,莫昊鋮登基的第十二年。原來她沒有回到前世……景月舞閉上雙目,遮蓋住眼底翻滾的情緒,心中微澀,原來她真的再也見不到竺錦。
老和尚敲響木魚,“放不下,求不得,相怨懟,苦糾纏。施主,逝者已矣,往事如煙,你就算在執(zhí)著也不過是圖增煩惱。”
“紅塵如泥,而我就在這紅塵的最深處。”景月舞手指微微屈起,像是想用力握著什么一樣,“我出不來,只能拉著所有人跟我一起進去。”
木魚聲微微一頓,老和尚嘆息一聲,還是那一句,“蒼生何辜。”
“我管不了蒼生,我只知道若有人阻攔我,我必定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哪怕是覆了這天下。”
這般殺氣凜然的話語,讓老和尚敲不下去了,“施主……”
景月舞打斷對方,咬牙撐著身體面對老和尚跪下。隨著她的動作,胸口上的鮮血蜂擁而出,瞬間把她染血的衣衫染得更紅,干涸的血跡如龜裂的土地一般,順著流淌下來的血液滴到地上,匯成河流。“我有一事相求大師成全。”既然她能在這里見到前世種種,應(yīng)該也能見到他吧,想到這里景月舞慘白的嘴角勾起一個溫暖的弧度,“我想見竺錦。”
老和尚低垂的眼角劃過悲憫之色,“癡兒啊,見到又如何,不過是平添悲傷和殺孽罷了。”
景月舞倔強萬分,“我只求能見竺錦一面。”她見過母親最后一眼,卻唯獨沒有再能見到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一面。
早就料到她會有這個要求,老和尚也不再勸了,他把手放到景月舞肩上。詭異的一幕發(fā)生了,流出的血液竟然一滴滴返回景月舞的身體中,如同落葉返枝。景月舞驚訝的睜大眼睛,嘴巴也長得大大的,這怎么可能,沒有道理啊!
再怎么沒有道理,渾身的力氣還是回來了。老和尚一揮衣袖,層層疊疊的濃霧散開一條小路,“此陣叫做迷蹤幻蝶,可觀人心黑暗,亦可見心中執(zhí)念,施主妄自珍重。”
景月舞根本就沒能聽清老和尚的話,她滿心滿眼都沉浸在即將見到竺錦的喜悅里。她道了聲謝,爬起來就朝著小路飛奔而去。錦兒,母后來看你了。
老和尚又道,“景氏月舞,你前世殺孽太盛,致使竺錦不得善終。”
景月舞頓時一愣,她猛的回頭,鳳眼中全是驚恐與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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