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凍,陽光都不舍得多待片刻,便要西沉偷懶。
眼瞅著剛過酉時,天色便晦暗下來。
這會兒,鳳鸞宮那里的旨意傳了下來。
一乘乘暖轎,抬著聽梅宮里這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無所事事的小姐夫人們趕往棠梨宮。
昭云坐在轎子里,手里捧著暖爐,抬手撩起轎簾,仔細打量著這座對她來說已是非常奢華的忘憂皇城。
四個小太監抬著她,走在長長的甬道上,除了紛亂匆忙的腳步聲,以及入夜即將刮起的北風,呼呼作響,再無其他聲息。所有人,都遵循著忘憂皇城里的規矩,沒人敢行差踏錯,也沒人敢對權利的最上層提出哪怕半點質疑。
想在這里生存下去,就得當自己是一條聽話的狗。
昭云斜眼看看走在轎旁的荷花,從她的角度能看到荷花白嫩的小圓臉上,滿是興奮。對于一個奴婢來說,能到這人人向往的皇城里走一遭,就是最大的榮耀。
榮耀嗎?
昭云不禁鄙夷,生活在這里的皇親貴戚,哪一個不是手上沾滿鮮血才能爬到那個位子上的?
這座忘憂皇城,沾染了多少無辜生命的鮮血,才有了現在這般的表面光鮮,內里腐朽?
不多時,他們一眾人便到了棠梨宮。
這些人都是沒有資格能乘著轎子進到內宮的。是以,到了棠梨宮的門口,便要下轎走進去。
荷花攙著昭云下了轎。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棠梨宮。筆力倉勁,入木三分。
昭云盯著頭頂的牌匾看了看,邁步進來。
這里既然叫棠梨宮,自然是有棠梨樹的。
道旁,兩溜枝干粗壯的棠梨樹迎風而立。昭云不禁想象,若是初夏,這里該是多么美的蔥蘢茂盛。
因為要在這里辦百花宴,宮里也是用了心思的。
成百上千的各色各樣的絹絲制成的幾可亂真的假花,點綴在這一株株干枯的棠梨樹上。其中夾雜著幾片嫩綠樹葉,讓人有種置身夏日的錯覺。
樹下的青石路上擺放著從溫室里剛剛拿出的姹紫嫣紅的牡丹,蘭菊等一應不該在這個季節出現的花卉。
看來這百花宴辦的相當有誠意,并非有名無實。
一路走來,昭云都在肉痛,光是妝點這棠梨樹就該花了不少銀子。還不算接下來的美酒佳釀,珍饈美味。
她想的出神,一旁的荷花眼尖,瞅見了佇立在廊檐一角郁郁寡歡的呂纖致。
“小姐,您看,呂小姐在那邊!”
昭云順著她的手指,看向夕陽西下,孤身獨立的冷清倩影。
雖然兩人沒有交談,但昭云卻從呂纖致那落寞孤寂的一角側顏讀出了無奈與自憐。
她快步來到呂纖致身邊,輕聲問,“姐姐,為何事傷身?”
呂纖致身子一震,轉過頭來,眼中已是悄然含淚,“妹妹,活著,真無趣!”
昭云一愣,不過才半天功夫,怎么就變得厭世了?
“姐姐,可是太皇太后她……”
“太皇太后已然做主將我許配給了洪尚書的公子!”
昭云不了解洪尚書家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荷花在邊上卻是不由自主的“啊?”了一聲。她俯在昭云耳邊小聲說道,“小姐,洪尚書家的公子有六個小妾,還整日的逛窯子!”
“啊?”昭云驚嘆,沖口而出,“六個小妾?這洪公子好腰力啊!”
呂纖致原本眼里含在眼眶,昭云這么一說,倒是把呂纖致的眼里徹底的引了出來,抽抽搭搭的不住捶打著昭云,“你還給我添堵!”
昭云自知失言,捂了捂嘴,“姐姐,別哭。一會兒讓人看見可又得嚼舌頭了。這事還是得從長計議!”
呂纖致趕緊沾了沾眼角,憋著嘴,委屈的不行,“沒辦法了,不嫁也得嫁!妹妹,姐姐這回算是體會到了什么叫身不由己了。”她也明白了昭云為何寧可違逆父名都不肯嫁給玉云棲了。
“姐姐,先把今天的百花宴對付過去再說吧。總會有辦法的。”說著,牽起呂纖致的手,往大殿走去。
進到棠梨宮的正殿,昭云愣了愣。
殿內布置的極為奢華,正應對了外邊的美景。地上鋪著厚實的羊毛地毯,腳踩在絨絨的長毛上,毫不舒服。大殿四周,駕著高高的紫銅炭火盆,上好的銀絲碳和著干燥的沉香木,不時發出噼啪的響聲。沉香木特有的香味,和著各種脂粉香,熏得昭云腦仁兒疼。
外邊天色已然暗淡下來,那些隨處可見的一人高的銀燭臺上燃著兒臂粗的紅燭,映的整個大殿亮亮堂堂,好似白日。
殿里的人,三五成群聚在一堆兒,虛偽的互相吹捧著。不外是說些你美她也美的要死的場面話。
女人簡單的狠,只用一個美字就能拍所有人的馬屁,還不招人煩。
但是,千萬別有人真美。
否則……
就會像昭云這樣,她那一身千羽綢衫裙在燭火照應下,露出了真容。引來了殿中所有人的嫉恨的目光。
原本平平無奇的裙裾,此時此刻,不管從何角度看,都宛若雀屏舒展,從冷清的縞色變成了絢爛奪目的薄薄藍綠。
更神奇的是,從這淡淡的藍綠底色上,不斷有炫麗的色澤反射出來。
如果單是這樣也就罷了。
就連綴在衣緣的米珠都非尋常之物,而是用難得一見的大顆夜明珠雕琢而成的小米粒大的珠子。此時正跟昭云所著裙裾交相輝映,閃爍著奪人眼球的光彩。
昭云起先還納悶怎么所有人都在看著自己。她懵懵懂懂的循著眾人的目光往自己身上一瞧,整顆心都差點蹦了出來。
這……
“原來妹妹的這件衣服可是件寶貝!”就連一旁的呂纖致都面色一沉,略有不悅。
她以為昭云跟她是一樣,不想在百花宴上出風頭,才特意挑款式較為保守的禮服,卻沒想到,昭云竟把心思動在了衣料上。
要知道,這千羽綢可是千金難覓的貴重料子,達官貴人若是有幸得著一匹都得供在祠堂里,哪還舍得做衣裳?
“姐姐……我……”昭云一時百口莫辯。她也有些氣悶,若說別人誤會倒也罷了,沒想到呂纖致竟然也拿她當成了愛耍心機的人了。
“太皇太后駕到——”
槐公公尖利的嗓音拉回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規規矩矩的跪倒在地,恭迎太皇太后大駕。
殿中頓時鴉雀無聲。
只聽頭頂一陣悉悉索索的衣裙聲響。
太皇太后緩步踱出,右手無名指跟小指上帶著嵌滿寶石的金絲護甲,扶著槐公公的手臂。身著正紅繡金鳳鳳袍,袍子長長的拖在地上,內襯掐金絲正紅牡丹肚兜,露出她那已然有了細微褶皺的大片皮膚,頸項上的頸紋尤其深刻。正紅馬面裙,裙上金絲團花牡丹,正中花心綴的大顆夜明珠,綻放出奪目的光華。
百花宴上,只有太皇太后能穿正紅,也只有她一人才能點綴金絲團花牡丹。這百花宴,正是為了讓那一眾小花知道,誰才是花中之王。
哪怕小花們再嬌嫩,容色再美都不能搶了她的風頭!
太皇太后昂首挺胸,目不斜視走到正中,坐定。高高在上的她,向下一望,就瞅見了跪伏在末尾身著千羽綢的昭云。
她下垂的嘴角立刻相當不滿的又向下墜了墜,沉聲道,“平身吧——”竟然有人舍得穿千羽綢?!
在她左手邊的芬嬤嬤瞧見了那身極為惹眼的千羽綢。
隨著眾人站起身子,芬嬤嬤認出了,那不是侯府上的鄉下野丫頭嗎?幾日不見,雞變鳳凰了?
她湊到太皇太后耳邊,小聲咕噥,“老祖宗,那就是凌家的小姐!”
“唔!”太皇太后極有深意的望了昭云一眼,便若無其事的將目光投向了別處。
芬嬤嬤知道,太皇太后已然注意上了凌昭云。她在心中偷笑之余,朝蘭夫人使了個眼色,讓她定心,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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