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梁113年,天啟元年秋。
大離二公主夏侯茗出嫁,紅幡鼓蕩,錦綢飄揚,一派秋風瑟瑟中,那頂采淮北頂尖金絲楠木為身,江南織造坊第一把好手親制血錦裱褙,鑲南沙深海明珠的花轎成為了秋日簌簌落葉中最鮮明的點綴。
儀仗隊歷時半月之久,終于到達西梁國境內。
按照西梁禮儀,和親花轎應停在皇城外待攝政王親自出城迎接公主走過十里錦紅,取百年好合之意。
天家有彼新嫁娘,吾自悠然淡瞰之。
好巧不巧在皇城外十里處,有一棵極為茂密的雪松樹,溫若錦正打著折扇坐在上面,目光悠遠地盯著廣袤蒼穹下,那一點點靠近這條必經之路的鮮紅花轎。
“錦少,我們為何不光明正大的回去?”旁邊一塊青灰色巖石后,一貌美女子用絲帕輕輕拭去額上汗珠,抿著嬌嫩的唇瓣。
“爺光明正大回去,未必會有人光明正大的歡迎我。”音色空靈,語調輕緲,仿佛一截帶了天然清香的綃紗從耳際撩至鼻尖。溫若錦將散開的折扇一收,隨意在手心敲了一敲,唇角笑意淺淡,一線日光透過樹影斑駁,鋪散在她眉宇,原本極優雅的氣質頓添幾分慵懶散漫。
一襲天青云錦緞長袍,袖口處是翠煙坊坊主親挑的水紋,針腳細密,平整無痕,腰間橫一條同色腰帶,除此之外再無多余綴飾。
便是這般簡約,也能讓人覺得清極,雅極。
貌美女子一時看紅了臉——錦少這個樣子,讓多少閨中女子失了心魂還不自知,若他……哦不,若她真真是男子,那還了得?
“那您的意思是?”貌美女子斂去心緒,面上紅暈褪了幾分。
“綺梅,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溫若錦稍稍偏過頭,沖樹下的人溫婉一笑,“大離國二公主與西梁攝政王大婚的日子,皇城內早已下了禁令,花轎進城之前,禁止任何人隨意出入城門。”
綺梅大驚,立時反應過來,難怪她總覺得兩日前溫國公府派去毓秀村接錦少的馬車太過華貴,下人們的態度太過友善。
錦少四歲那年冬天被人推下荷花池,自此落下寒疾,嫡母赫連瓊打著替錦少尋良醫治病的幌子將她扔到毓秀村那個山窮水惡的地方,任其自生自滅。
這些年,溫國公府雖然偶爾會派人前來看望,卻也只是做個樣子給國公溫南蕭看,哪一次不是冷語相譏。
溫家府邸里的人,大概除了錦少的親生母親,所有人都想她死。
而兩日前赫連瓊親自安排了華貴的馬車到毓秀村接錦少,分明是算好了行程,今日剛好入皇城,而皇城早已下了禁令,錦少若是貿貿然坐上馬車前去沖撞了守城的禁衛軍,只怕還沒到溫國公府就已經身首異處。
好歹毒的心思!
綺梅悄悄唏噓了一陣,若非錦少心性堅韌,再加上遇到貴人相助,早已將寒疾治愈,只怕那小身板兒挨不過溫家人幾次三番的暗中挑釁。
“聽說父親有個遠房親戚要來,我已經讓裴云鶴帶人喬裝成下人去接了,瞧這形勢,那輛馬車應該能與花轎碰頭,我們等著看好戲便是。”溫若錦抬起眼睫瞅了一眼鋪滿皇城外十里的大紅錦綢,唇角浮起一絲冷然的譏誚,若非溫國公府那些人處心積慮想置她于死地,她又何必將主意打到和親隊伍身上。
人情世故她在前世就經歷了一遭,這一世,不過是想護自己的母親和年幼的弟弟安然此生,竟也這般難?
既然對方不仁,就休怪她不義!
“那我們待會兒是不是得混進和親隊伍進城?”綺梅低聲問了句。
錦少剛一開口,她便知她可能會有這個打算。
“雖然冒險了些,但不失為最好的辦法。”溫若錦抿唇,她原本完全可以等花轎進城后再回府,可是她能等,她那柔弱的母親和年幼的弟弟不能等。
她太清楚溫國公府當家主母赫連瓊的手段了,那從來就是個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主。
兩年前,當今太后赫連芷作為北蒙貴女嫁與先皇東方曉為后,從此北蒙赫連家女兒便成了西梁女子競相模仿的典范,血統更是高貴了幾個檔次。
而赫連瓊因著與太后同宗族,讓原本就心機深沉,手段狠戾的她氣焰更上一層樓。
此次溫若錦被召回府,赫連瓊除了利用皇城禁令擺她一道外,后面肯定還準備了許多精彩的表演等著她。
而現今最讓她放心不下的便是母親和四歲半的弟弟晨晨,她有預感,如果自己等到花轎進城再回府,那么溫國公府里鐵定會發生一些讓她措手不及,而赫連瓊卻看得津津有味的事情。
果然,人一旦被抓住了弱點,就會被那無情的侵略者肆意蹂躪。溫若錦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涼。
十多年過去了,赫連瓊竟還同當初一樣喜歡玩弄心計呢!
“錦少,花轎停下了。”溫若錦正晃神,沒意識到綺梅已經飛身上了樹,撥開茂密的松針蹙眉看著停在大約三十里外的花轎,擔憂道:“我擔心裴云鶴會與花轎錯過,提前駕著那輛馬車進城,那可就壞了。”
“不會的。”溫若錦笑了笑,“他做事,我放心。”
“你呀就寵著他吧!”綺梅抿著嘴嘟囔道:“臨走前我可是清楚地聽到他強烈要求加月俸呢,還說這次任務艱巨,讓您給斟酌著加獎金。”
溫若錦眼一抽,擔在樹枝上的身子晃了晃,險些栽下樹,幸而她身體反應敏捷,早早地用折扇往旁邊一撐,將搖搖欲墜的身子撐了回去。
早些年行走江湖收留了一男子,長相俊美,身手不凡,原以為撿到寶,誰知竟是位貪財腹黑的主,便是簽了契約給她,還是一副“不給錢不干活”的死相。
早知是引狼入室,當初就該把他賣到秦樓楚館,憑借那長相,說不定還能大賺一筆。
溫若錦心里那個悔啊,恨不能立即見到裴云鶴言笑晏晏陪客的樣子。
綺梅見自家主子難得有如此失態的時候,不由得有些好笑。
“綺梅,你先盯著,我睡上一覺。”半晌,溫若錦緩過神來,再次看了看停在原地沒動靜的花轎,打了個哈欠便往身后一靠,不過片刻便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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