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赫連芷悠悠抬眼,似是諸多不解,“攝政王此話怎講?”
低眉斂去面上所有的譏諷,東方琰緩緩道:“臣弟只是覺得太后娘娘的手藝甚好。”
看似褒獎的一句話,實則暗諷赫連芷自先帝駕崩后獨守空殿已久才會閑得沒事親自動手縫制素服。
明白人自然立即就能聽出話中之意,比如溫若錦。她愣了愣,聽這叔嫂二人的談話,似乎在進行著一場沒有硝煙的唇舌之戰。
今日之后,西梁太后素服出席兩國聯姻的婚宴這一轟動天下的爆炸性新聞必定會第一時間傳回大離國,那位嘉儀公主的名聲更會因此一落千丈,大離皇帝勢必遷怒西梁,赫連芷為何會那么蠢做出如此損人不利己的事?
溫若錦覺得,自己似乎透過現象觸到了某些宮闈秘聞,而這些,本不是她這個與這場婚姻毫無關系的外人能插足的,比如……先帝東方曉毫無預兆的突然離奇駕崩。
自進門到現在,東方琰以“臣弟”自稱,一口一個“太后娘娘”喊得頗為順口,赫連芷卻覺得異常刺耳,掃了倒在地上的綺梅一眼,揮手示意眾人平身,這才拉著東方陽的小手緩緩走到堂上高位坐下。伸出手虛虛扶著額頭,看似有些頭疼,“哀家近些日子因記掛先帝,神思不屬了,秋嬤嬤,方才哀家準備做什么來著?”
秋蕊迅速走到赫連芷身后替她按摩起來,冷眼掃了掃被蓋頭遮住容顏的溫若錦和“吃力”爬起來的綺梅,溫聲對赫連芷道:“太后仁愛,親手替嘉儀公主繡了我們西梁的王妃正裝,這不,剛才讓奴婢替公主換服呢!”
“哦……”仿若剛剛想起來一般,赫連芷面上甚為歉疚,“那就別讓公主等太久了,想來這一路上定是極辛苦的。”
“奴婢遵命!”秋蕊松開手,徑直走下來撿起地上的衣服疊好重新擺放在托盤里,極為恭敬地對溫若錦福了福身子,“公主請隨奴婢來。”
溫若錦這一次再沒說話,中指動了動示意綺梅跟上來。
赫連芷看戲般懶懶坐在高堂上,手掌有意無意輕輕撫過小腹。東方琰抬頭時驀然撞見這個看似輕微的動作,一時凝住視線。
赫連芷察覺到他的目光,特意從已經走遠的三人背影上收回眼,對上東方琰的眸子,霎時間如同秋水泛開漣漪,赫連芷眸光亮了亮,嘴角弧度深了三分,卻任誰也看不出究竟是何意味。
“母后,兒臣想撒尿。”右座上,五歲皇帝東方陽紅著眼眶,忍住打轉兒的淚珠不敢落下,側身怯怯看著容顏秀麗的太后。
朝臣聞言紛紛寒著臉蹙了眉——雖說陛下年幼,初登大寶,但一直以來有帝師賈逸海的諄諄教導,怎會連如廁這等小事都要啟奏太后,甚至當眾說出這樣有失身份的話?
一一看過群臣臉上的表情后,赫連芷輕笑道:“諸卿家莫見怪,陽兒出生時先皇后還來不及看他一眼便歿了,哀家進宮之前,他一直跟在敏妃身邊,敏妃畢竟年輕,又未曾誕下子嗣,從沒有過為人母的經驗才沒能將陽兒調教好,哀家入宮后,陽兒對我甚是喜愛,特地求了皇上跟著我,陽兒視我為生母,更何況他還年幼,遇事先與哀家打聲招呼也是情理之中的。”
眾人抬首,看著高堂上那“三歲便有主觀意識還特地懇求先皇要跟著皇后”的西梁幼君皇帝陛下——眼眶紅潤,目露怯色,仿佛眼前一臉溫和笑容的太后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
哦……
眾臣恍然大悟,好一副母慈子孝的場景——母親滿面笑容,神色溫和替兒子解說二人和諧關系;兒子一臉憋屈,終于忍不住“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慌亂之中,有人大喊一聲:“皇上尿褲子了!”
……
今日的攝政王府四周都有重兵把守,溫若錦在進門時就察覺到了。
由綺梅攙扶著跨過后院月洞門,溫若錦凝神一瞬確定這一角沒有暗衛的氣息后伸手迅速扯下蓋頭順勢往身后端著托盤的秋蕊嬤嬤頭上一蓋,趁秋蕊還來不及反應時朝著她的后頸一個利落的手刀將其砍暈,然后脫下喜袍,綺梅迅速將喜袍套上秋蕊的身體然后將其拖進花圃。
主仆二人尤為默契,整個動作行云流水,仿若之前演練了千百遍。
溫若錦眼利尋到一處極易出去的院墻,讓綺梅先避過外面的守衛輕功飛出去,自己正欲運功。
“站住!你在做什么?”后方突然傳來一個略微帶著青澀稚嫩卻中氣十足的聲音。
暗自收回內力,溫若錦緩緩轉回身,她如今褪去嫁衣仍舊是男裝,只不過光著的腳丫子與她優雅的氣質頗有不符。
本就因攝政王大婚而郁郁寡歡的蘇宴得見溫若錦一副清雅翩翩佳公子的模樣,再一瞥她漂亮的雙腳,頓時猶如找到發泄口一溜煙跑過來狠狠揪住溫若錦領口,厲聲質問,“你是哪個院的?王爺何時又帶了人進來?”
溫若錦一頭霧水,什么叫做“哪個院的”,攝政王府到底住了多少人以至于這個面容精致的小子連她是不是府里的人都認不出?
“你是新來的,王爺剛帶回來的對不對?”蘇宴依舊不甘心,咬牙狠狠瞪著溫若錦,沒聽到回答,他又加重手上力道。
溫若錦蹙眉,這小子再近一寸就能摸到她重要部位了!
“咳咳……”清了清嗓子,溫若錦后退一步,腳下沒注意踩到了尖銳的石塊,腳底吃痛,溫若錦“嘶”一聲順勢將身子往下蹲,脫離了蘇宴的爪子。
剛才近距離的接觸,溫若錦發現這小子半絲武功也沒有,這讓她暫時松了一口氣,至少待會兒處理這小子時動靜不會太大,不易將隱藏在王府里的那些高手引出來。
這樣一想,她不顧已經流血的腳底,霍然站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點了蘇宴的昏睡穴將他推到一棵茂密的桂樹旁倚靠著,這才提氣運功躲過外面重重守衛一陣風般掠了出去。
花轎進城后,禁令解除,街上商鋪開始運作。距離攝政王府不遠的“杏林醫館”是溫若錦在陵都城的據點,她挑了條偏僻的小巷跛著腳,不多時便到了門口。
“嘶——痛死我了!”剛一進門,溫若錦便皺著眉頭。
綺燕是杏林醫館的大夫,醫術了得,溫若錦正是看中這一點才盤下這家鋪子,既了了綺燕懸壺濟世的心愿,又能給自己弄個隱蔽的據點。
綺燕一見自家主子受了傷,忙不迭打了清水過來替溫若錦清洗。
“錦少,您剛才是不是遇到了高手,否則憑你的身手,再加之有裴云鶴暗中相助,你怎么可能這么輕易受傷?”綺梅一邊將包扎的紗布遞給綺燕一邊埋怨,秀麗的面容上卻滿是心疼。
溫若錦笑了笑,她今日是陰溝里翻船了。隨即問道:“裴云鶴這么快就脫身了?”難怪她會如此輕易就出了王府,原來是那小子暗中相助。
“是啊!”綺梅不滿地扁了扁嘴,“他是脫身了,可憐墨海和墨寶此刻正和那個尹亭在大牢里陪著老鼠捉虱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