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若錦回來的這一日,陵都城頗為不太平。
攝政王妃被太后逼迫披麻戴孝拜堂入洞房。
后又傳出王妃換服時不慎被太后近侍秋蕊嬤嬤推倒,讓原本懷有身孕的她大出血沖撞了紫薇星的消息。
攝政王府管家君落塵手握長劍閃著寒光沖到欽天監的時候,監正李懷正蹲在茅房上,聽完君落塵的來意后抖著心臟顧不得提上褲子迅速跑回議事廳召集所有官員于飄著細雨的灰蒙蒙天空……日觀星象,最后各自擼著山羊胡一致點頭,一錘定音——嘉儀公主腹中之子乃西梁百年難得一遇的貴人,今日血染喜堂實屬不吉之象,是以,未來一年內,攝政王世子出生之前,王妃不得踏出府門半步,更不得與攝政王之外的任何人接觸。
從古至今,百姓輿論的力量無疑是最強大的,更何況此消息是對著西梁萬民發放的,是以不過幾個時辰的時間,從陵都開始,這條消息以深水炸彈爆發的形式層層向外面傳去。
原本已經打烊的茶肆酒樓卻因說書人極為敬業極其神秘地充當了狗仔扒出兩個月前攝政王前往大離國赴宴與嘉儀公主同榻而眠的桃色新聞而聚攏了大票圍觀百姓——當然,這種香艷的緋聞自然是攝政王本人許可后光速傳出去的。
故而,沉寂平和了許久的西梁京城陵都,破天荒出現了萬民不眠夜。
百姓們抱著自家板凳挨個兒坐在茶樓酒肆前,聽著里頭說書人撕扯著嗓子,吐沫星子橫飛地傳頌著攝政王遠赴大離國宴會,禁不住嘉儀公主的美貌誘惑,終于擺正三觀,拉回性取向,以傳宗接代為主旨的精神選對了良人。并未出現當初大離國眾臣擔憂的激怒民眾畫面。
而“攝政王妃”本人亦成為了全西梁百姓最為期待膜拜的對象。
史官筆下的西梁攝政王大婚夜是這樣描寫的:喜迎貴女,福澤東垂,橫貫長空,萬民笙歌。
寥寥數筆,點評了那個傳奇女子剛入陵都就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后世人翻開已經泛黃的卷宗,撫摸著上面突兀的字跡,雖看不到當年女子的樣貌,卻不得不在看完她一生事跡后贊一聲——攝政王妃當屬女中傳奇。
被后世稱為“傳奇”的攝政王妃,此刻正彎著身子畢恭畢敬給大腕兒晨四爺洗腳。
……
陵都城內萬民不眠,皇宮明霞殿內亦是燈火通明。
太后赫連芷鐵青著臉端坐在貴妃椅上。
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們個個抖著身子豎直耳朵,秋蕊不在,自然沒人敢上前詢問太后娘娘因何事生氣。
“滾!”赫連芷眼皮一抬,掃見跪著的眾人,頓時心頭怒火更旺,寬袖一拂掃落桌上茶盞。
秋蕊是自小伺候她長大的丫鬟,入宮后更是任何事情都做得面面俱到,唯恐有一丁點兒怠慢了她這個主子。
如此精明聰慧的女人,怎么可能做出覬覦攝政王還親自對王妃動手的蠢事?
赫連芷越想越覺得氣憤,白日里東方琰竟連秋蕊最后一面都沒能讓她見到,當眾拔劍刺死秋蕊,還以下雨不宜待在宮外為由讓人先送了她回來。
修長的指甲硌得掌心疼痛,赫連芷回過神來,順手指了指走在最后面正欲退出去的宮女。
“你!先留下來!”
“是。”
那宮女垂著頭,聲音盡量放低,規規矩矩站到一旁。
“抬起頭來。”赫連芷對她勾勾手指。
宮女猶豫了一瞬,抿著唇小心翼翼抬起頭。
赫連芷定睛一看,儼然是白日里被秋蕊訓斥過的女官翠瑤。
赫連芷翹了翹唇,那笑里透著鄙薄森寒之意。
“你叫翠瑤?”
“回太后娘娘的話,奴婢翠瑤。”
宮女輕輕頷首,架不住赫連芷的逼視,立即又垂下了頭。
“玉龍宮的宮女翠茵是你什么人?”赫連芷極其滿意地看著她這副低眉順眼的模樣。
“翠茵她……是奴婢的親姐姐。”翠瑤咬了咬唇,這件事在宮中雖少有人知道,但太后若是想查,也不過片刻之事,若是此刻欺瞞,反倒會引來殺身之禍。
“親姐姐?”赫連芷絲毫不掩飾面上譏誚,想到今日東方琰為翠茵那賤人當著百官打她的臉,當下眸光更狠厲了幾分,“你把她當姐姐,她可從來沒有把你當作親妹妹呢!”
翠瑤身子縮了縮,“太后娘娘明查,奴婢與姐姐自小相依為命,姐妹情深。”
“是么?”赫連芷目光在翠瑤耳垂上的劣質耳環上轉了轉。
“那你告訴哀家,你跟著敏妃多久了?”
“三……三年。”
“這就是了。”赫連芷冷笑一聲,“這三年里,你恪守本分,極盡所能伺候敏妃,最終也只得個司衣職位,看上去是要比翠茵那個一等宮女要風光得多。但這宮里人人都知道皇帝離不開你姐姐,翠茵成為皇帝寵妃是早晚的事。她可從來沒想過要提攜提攜你。”
赫連芷偏頭,明顯聽到翠瑤呼吸沉重了幾分。
她滿意地笑笑,繼續道:“你入宮三年,當知這宮中規矩……”
“太后娘娘明查!”赫連芷話還沒說完,翠瑤重重一聲跪到地上,言語間慌亂不堪,“皇上還只是個五歲的孩子,翠茵姐姐她縱使再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
“放肆!”赫連芷臉色一沉,重重拍在桌子上,“哀家說話豈容你一個賤婢打斷!”
“奴婢知罪……”翠瑤伏地,正欲叩首,眼尾突然瞥見一雙彩鳳繡鞋,那鳳眼上的明珠耀眼奪目。
動作僵住,翠瑤一時不知所措,卻見赫連芷輕移蓮步走到剛才被打碎的瓷片旁邊踢了幾塊碎瓷過來。
“叩在這上面方才顯誠意。”
明顯感覺到翠瑤周身散發的懼意,赫連芷微微俯下身,笑得眼波流蕩,“你們姐妹情深,我想翠茵她很樂意替你完成的。”
翠瑤身子一凜,面上神色幾近崩潰,片刻之后面如死灰,對著面前那尖銳的碎瓷片狠狠磕下去,在看到瓷片被染紅那瞬間終于忍不住落下了淚,“翠瑤愿意做任何事,只求太后娘娘放過翠茵。”
“愿意做任何事么?”赫連芷笑看著她,“你這份赤誠,哀家甚為感動,那我便允許你親手殺死翠茵代替她的位置如何?”
明明是詢問的話語,那聲音卻透著不可違拗的威嚴。
翠瑤伸出袖子抹去蓋住眼簾的血液,眼淚早已和鮮血混在一起,猙獰的猩紅覆蓋了大半臉部,看不清她是何表情。
太后既然已經下定決心要以惑亂君心的罪名處置翠茵,那么此刻若是自己不答應,只怕到時候姐姐會死得更慘。
妖冶猩紅的血液似乎再流不完,很快又浸濕翠瑤的臉,她低著頭,目光定在面前的彩鳳繡鞋上,半晌才緩緩吐出四個字。
“奴婢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