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人坐在草屋外抬頭看著夜空,心頭莫名一緊,他起身進屋,聽到屋后面傳來動靜,弋人寒著臉:“出來吧!”
蕭思邈輕咳一聲,繞了一圈從前面進了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樓主失蹤責在我,若不是我一時疏忽,樓主怎會……”
他轉過頭,不理睬他。
混雜著細細雪絮,門口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不遠處走來一個人,弋人看清了來人,目光有些深沉,那人一步步朝他走過來,短暫的時間里,弋人的心緒好像被什么拖扯著,他回想起和劉紫灼的過往種種,當年的初遇,直到現在的相見。
趙青虎穿著斗笠,斗笠下沒有過往傲慢的模樣,他臉上沉寂,他將手里沉睡的劉紫灼交給夜弋人,期間一言不發。
半晌,他問:“你們發生了什么?”
趙青虎抬頭,怔了怔:“大哥……”
他尋人至此,卻目睹了這一幕荒謬的畫面,弋人有些錯愕。
“大哥,別管那些了,救救她!”他望向他,語氣無比莊重。
“劉紫灼怎么了?”
目光閃動,弋人看見她面頰上籠罩著一片黑氣,轉向他,問道:“極門的人做的?”
他點頭:“不知道他們用了什么邪術。”
弋人眉間漸漸皺起。
“大哥,你我幾番試探,看來劉紫灼確實是不知道密藏的下落……”
他打斷他:“這件事不要再提了。”
趙青虎搖頭:“大哥是否想過,倘若有朝一日,大哥得到了想要的,是否能割舍和她這么多年的感情?”
他心緒有些復雜,并不清楚自己為何問出這樣的話,夜弋人更是措手不及。
眼下成功在望,他卻因這樣的問題漸漸升起彷徨,但這樣的彷徨瞬間就被冷靜取代,他很清楚,他一直以來背負的痛苦并不是一個劉紫灼就能填滿。
“青虎,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彼D了頓,又說:“你且回去吧!”
他目光中沒有任何感情,任憑趙青虎如何探究都尋不到絲毫情緒,他嘆了嘆氣,又看了一眼弋人懷中的女子,弋人的黑袍包圍著她,極致的黑襯得她面容格外蒼白,黑亮的柔發婆娑,斜亂凌落貼在她頰邊,他想說什么卻欲言又止,最后轉身淹沒在夜色中。
弋人給她把了把脈,眉間的褶皺折得更深了些:“蕭思邈,備車!”
……
銀針入穴,銀針周圍的肌膚上凝結出一塊塊烏青的淤腫,許伯拔出一根銀針,覷著眼看了看,皺起眉頻頻搖頭,隨手將銀針放在手邊的銅盆里,然后揮了揮手,床邊兩個侍女也好想松了口氣般,端起裝著黑血的盆子退出了門外。
許伯用白布擦了擦手,挑簾而出。
“怎么樣了?”男子問。
許伯就是三兒不太討喜的哥哥,自認在天機樓濟濟人才中醫術是一等一的好,但自視甚高的他這次也只能嘆氣:“巫毒不像尋常毒,即便毒祛除了,可心神也要大傷。”
他又問:“可有性命之虞?”
許伯想了想,搖頭道:“身病易治,心疾難愈?!?/p>
他望向簾后躺臥的軀體,目光有些失焦。
“伯這就回去再查一查書,看看能否有什么法子。”
他微微點頭。
許伯作了揖離去,與正進來的刀錦和吳杵二人擦肩而過,二人瞥了一眼這個面容清秀卻頭發花白的少年,便徑直入內,簾子被打起,夜弋人坐在床邊看著床上的人,刀錦看見了床幔下那張蒼白瘦削的臉。
“劉姑娘她……”
吳杵有些搶白:“才出城多久就出了這么多事,再這么折騰下去,阿紫姑娘還有幾天好活?!照我看這外面一點也不好玩,還不如讓她留在我們逃城……”
“杵子!”刀錦制止他再說下去,轉向一言不發的男子,說,“刀某自幼識得山中一些毒草,也受一些前輩高人指點過,略通一些解毒之術,夜兄若信得過在下,可以讓在下看一看劉姑娘。”
“你來看看吧?!彼脸琳f。
刀錦詢問地看了一眼夜弋人,見他點頭,便伸手替劉紫灼號脈,夜弋人也是懂醫術之人,見刀錦面上看不出神色,便問:“你有辦法?”
刀錦放下紫灼的手,搖頭:“殘毒不足為懼,過些時日也就好了!”他看了看她沉睡仍舊緊蹙的眉間,又道,“但劉姑娘心神很不穩定……”
弋人點頭。
他接著說:“雖然刀某治不了,但城主精通百毒奇術,斷然有法子!”
吳杵一聽此言,立刻跳起說道:“阿錦,我去問城主!”
吳杵說做就做,轉身就朝外面沖,刀錦連忙起身欲追,轉身無奈向他施了一禮,便沖向門外去追吳杵。
劉紫灼睜眼后神智仍舊不清楚,時不時又恢復一些,認出來夜弋人,目光游離地問:“你為什么總是走?”
他的心情不明:“我不走了?!?/p>
“那就好……”
聽完,她瞇了瞇眼睛,似是滿意地縮進了他的懷里,軟軟細語,冰冷身體,卻在他心里掀起一陣狂潮,無法形容這種感覺,他想將她焐熱,這想法愈加澎湃,于是他擁緊她,那張臉近在咫尺,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耳垂下安靜懸著的小白珠上,于是這狂潮更加難以平復……
劉紫灼覺得這世界混沌扭曲,她時而看見爺爺坐在躺椅上朝著她微笑招手,時而又來到家鄉的那個海邊巖石上,有時她回到許多年前良哥抱起她的那個夜,有時她又看見他鮮血淋漓躺在她懷中的模樣……
太多了……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那些扭曲畫面最終只剩下了一個人的面孔,她每次被那些痛不欲生的畫面折磨過后,似乎總能看見這個面孔,他安靜地睡在她身旁,下巴上布滿青色胡渣,眼睛下深陷著黑色陰影,她好奇地注視著他的側臉,他慢慢睜開眼睛,她仍看著他,被子下面一只溫熱的大手伸了過來握住了她微涼的手。
他看見她的目光清明了一些,便蹙眉詢問她:“你醒了嗎?”
她好一會兒才點頭,她向他貼近些,顫聲說:“木頭,我怕……”
他將她扶坐了起來,擁著她的雙肩將她抱在懷里,他摸著她的頭發:“我不離開了,不用怕了。”
“嗯……”她哽咽點頭,她不知道她自己究竟怕什么,仿佛那股邪氣喚起了她內心深處最大的恐懼,哪怕是一點聲音,一個黑影都被讓她由靈魂深處升起一股恐懼,難以言喻。
他一邊哄著她,一邊給她披上衣服:“紫灼,我帶你去曬曬太陽?!?/p>
她把臉埋進他身上,喃喃地應了一聲。
白花花的光落下來,四周移動的事物被照得越來越亮,她十分不舒服地背過頭,弋人抱著她坐在了一棵枯樹下,紫灼曬著太陽,身上顫抖漸漸減少了,他哄著她吃了東西,期間,她時不時又講起胡話,時不時流眼淚,時不時安靜睡著。
時光無比的靜謐,又無比的聒噪,他覺得心情非常的壓抑,又異常平和,這樣的時光,他覺得真實又貼切,她沒有偽裝,他也不需要防備,他想靜止它,又不由想越過它,許多事情,總讓人出現兩種意愿,想往前走又害怕往前走,但夜弋人出現這樣的復雜矛盾的心理卻是頭一遭。
他有些焦躁,這樣的日子一連就是好幾日,白天還好,可到了晚上她連半步都不容他離開,在這種時候,讓夜弋人不管她是不可能的。
“人回來了嗎?”他沉聲詢問道。
蕭思邈搖了搖頭:“大概快了?!?/p>
弋人又問:“許伯那里可有消息?”
蕭思邈面露為難:“許伯自那日回去翻閱古籍尋找醫治的良方后,就再沒從屋子走出?!?/p>
弋人擺手:“算了,你先退下吧!”
蕭思邈意味深長地看了簾后一眼,便作揖而去。
弋人取了一盞燈,挑簾走了進去,他把屋內的燈換下,將手中的燈掛起,然后傾身去看床上的人,她撲動迷離的睫羽,幽亮的眼睛若隱若現,他念一動,伸手撩開她額上的亂發。
她把臉往里躲了躲,他不懂她在想什么,于是低頭尋過去,問道:“怎么了?”
他沒料到這一低頭迎上了她伸向他的手,那只瑩白的手輕放在他的側臉上,輕的似乎沒有重量:“你還在……你還在……”兩句呢喃變成哽咽。
他這幾天已經開始對她這般無禮的磨纏有點習以為常了,于是摸了摸她的頭發,熟稔地安撫起她:“別怕,我一直在?!?/p>
她愈加淚下,微張著口,上氣連著下氣,又是推他又是抱他:“不行!你快走!他們要害你!他們要殺你!”
他穩住面前情緒失控的人,不管她張牙舞爪,四處揮拳,將她牢牢困在懷中,堅定地道:“沒有人殺得了我!紫灼!你看清楚……”
他說到最后一句話時,兩眼都猙獰地紅了起來。
她在他肩胛上,仰著頭,一口口地喘氣,漸漸平順,眼淚不由自主地順著兩頰流下:“良哥……良哥……你真的還在……你真的還在嗎?”
弋人忽然面色沉了下來,恢復了他一貫沉靜的模樣,幽幽的眸子動了動,一潭深邃,空不見光。
許多心牢都不是因為事情本來的沉重,而是源于不愿相信,劉紫灼,你不愿相信良哥的死跟劉武有關,你不愿相信良哥已經死了,不愿相信自己的心……他抬手摸著她的頭,目光不再停留她的身上,劉紫灼,一切未來都是不可預知的,就像今時今日,就像你,許多……
許多……都不可預知……
他不自覺攥緊拳頭,許久許久,他才松開被汗濡濕的手。
三日后,刀錦與吳杵從逃城匆匆趕回,只帶回短短幾字的口信——
沸海定魂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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