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思邈在院子里來回踱步,天上飄起雪花,偶爾一兩只野鴉停在光禿禿的樹梢上,他來來回回走的有些急促,野鴨動著腦袋看了看他,忽然展翅飛到了屋檐下面,倏地,門一下子打了開來,許伯背著藥箱走了出來。
等到許伯走到他跟前時,他輕聲問了一句:“如何了?”
許伯搖頭:“只怕現在只能等夜大哥的藥了。”
聞言,蕭思邈心里一寒,夜弋人去尋藥這十多日劉紫灼的情況日漸篤重,巫毒未盡除,幾番又昏迷,食不下咽,再如此拖下去,只怕再無藥可醫了。
夜弋人回來時,是第十四天的早上,劉紫灼在小玉精心照料下沒有像預料般那樣形容枯槁,小玉看見夜弋人回來時,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
“夜大哥……”
他臉色非常不好,頭發上凝結了一層霜,將懷里的東西拿了出來,還沒來得及交到小玉的手上,便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夜大哥……夜大哥……”小玉驚慌失措地沖過去搖晃著他,眼淚不住地留。
聲音被巨大的黑暗吞噬,他的意識逐漸渙散,堅持,偏執,痛苦,喜悅……所有所有,都被流放到另一個世界。
他醒來時已經不知是何時,紫灼趴著他枕邊,香爐裊裊,他一動,就見到她在煙霧繚繞中抬起頭,立時就有眼淚在她眼中蓄滿,他視線不是太過清晰,搖搖晃晃的畫面,讓他仿佛回到許多年前,讓他一下子想起,第一次看見她淚眼潺潺地趴在他枕前的模樣,那畫面深的難以磨滅,烙印般。
此刻,她紅著眼睛,抬著頭,一言不發地端詳著他,始終沒有鼓足勇氣伸手觸碰他。
弋人的目光漸漸恢復焦距,他從她眼里看到欣喜和不安,依舊像過去那個依賴他卻始終嘴硬逞強的劉紫灼。
倏地,她開口:“木頭……身上的傷疼不疼?”
他渾身麻木著,他靜靜地搖頭。
她無聲地流下眼淚:“外面下那么大的雪,你怎么這么傻……”
十多日內往返沸海尋到作為藥引的定魂珠,她無法想象他一路是如何過來的,更無法知道他那一身的外傷是怎么來的,他一直昏迷著,自她醒來,她每日都守在他身邊,生怕他再也不會醒來。
他覺得很可笑,似乎他前一刻剛問完她這樣一個問題,她后一刻就淚水縱橫地問了他同一個問題。
劉紫灼,若不是你這么傻,我又怎會如你說得那般傻?
“你怎么也這么傻?”
聞言,她滯了滯,然后,望著他,眼淚就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她仰著頭,低聲抽泣,目光或迷蒙,或清晰,始終不離開他。
你為什么這么傻?
到頭來,到底是你癡?還是我癡?
大雪無聲地下,屋內煙氣裊裊上騰,男子抬著布滿細傷的手擁著哭累的少女,幾上茶涼,蕭思邈靜靜地放下手里的一壺熱茶,輕輕地退了出去。
半個月后。
弋人傷勢痊愈后,出了趟遠門,如期赴約。
木屋傳來輕微的咳嗽聲,屋里清瘦的男子抬了抬手,隨從走近他,他低聲問道:“你去外面瞧瞧,是不是他來了。”
青衣隨從開門,門外果然來了一個黑衣男子,青衣小廝抬頭打量此人,表情一頓,將將要開口就聽到屋內有聲音傳來——
“夜弋人,你進來吧!”
弋人抬步入內,面露諷刺:“梁王,別來無恙。”
劉武低頭輕蔑一笑。
最近長安并不太平,這本來與他們沒什么干系,但長安城一夜之間死了八位重臣,八人均死于一人之手,一人之刀,一夜之間遭人刺殺,而這八個人恰恰都與劉武有過過節,一時間,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劉武聽出這語氣中的諷刺,不動聲色,小廝將他從床上扶坐起來,劉武勉強倚著墻坐著,他滿臉病容,吩咐小廝下去,他點點手指示意弋人坐下:“如今天下間再無本王能安居的地方了。”
弋人道:“王爺放心,夜某一定會幫王爺找到兇手!”
劉武又咳了兩聲,冷笑:“不必了!本王已經不在乎這些了。”
夜弋人抬眸:“那王爺如今還在乎什么?”
劉武搖了搖頭,笑了:“只可惜本王累了,不計較什么得失了。”
弋人俯瞰著劉武,劉武抬頭回望他,竟像將他看透似的,劉武嘆氣道:“本王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想要什么,夜弋人!沒想到本王竟被你逼到這一步!”
他沉下目光:“既然王爺將夜某查得透徹,那夜某也不繞彎子了,夜某的確是為了拿筆密藏而來。”
劉武的神色有些黯然道:“為了它,本王不知做了多少事,現在想來不過徒然。”
“蘇家,良家,還有灼灼……我都對不起了……”
他不知想起什么,冷聲:“王爺的確對不起許多人。”
劉武凄然一笑:“夜弋人,你覺得你用這么多年時間換它值得嗎?”
“許多事沒什么所謂值不值得,王爺一定最明白這個道理。”
劉武怔了怔,面如死灰。
“照顧灼灼,等到有一天,她可以離開你時。”
“這是我最后一個條件。”
夜弋人點頭。
他垂首,問:“蘇家的那塊水蒼玉你還留著嗎?”
弋人頷首。
“你要的那筆先秦密藏就在霸陵,那塊水蒼玉就是鑰匙……”
霸陵……鑰匙……
夜弋人覺得許多事情都得到了解釋……
望著弋人離去的身影,枚乘緩緩地說道:“王爺,一切照計劃進行。”
劉武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屋頂傳來一聲大笑,鯨云從木屋上跳了下來,騎上馬追趕夜弋人。
弋人抬頭睨著后面追上來的鯨云,弋人用力地將馬背一夾,登時揚起幾多雪片。
“大哥,等等我!”鯨云莞爾,揮鞭跟上。
天上不時又飄起了雪花,弋人不自覺地行得慢了,鯨云與他并駕:“大哥,你說這老狐貍會不會騙咱們?”
弋人笑得陰鷙:“你是指霸陵還是指玉?”
他笑得滿面春風:“蘇家的寶玉我們早就發現了不尋常。”
弋人道:“那你說得就是霸陵的事,霸陵我去過,墓中卻有一處密道。”可是有一點讓他疑惑,照說劉武若有了這寶藏想要翻身并不難!為何要現在收手呢?!
弋人挑眉,全無往日那份淡然,臉上多了幾分殺氣:“鬼眾都通知到了嗎?”
“大哥放心,他們一準兒已經等在霸陵了!”鯨云覷起雙目,“密藏早就是我們的囊中之物了。”
他滿意地點點頭,兩匹馬飛馳而去,不多時,便來到了渭水,這密道的入口,必經魚拆村,這讓他想起了幾個月前他與紫灼曾路過這里的事。
魚拆村之人,非善類。
衣袂聲錚錚作響,飛雪狂亂,馬上的人一時睜不開眼睛,一枝利箭劃破氣流,鯨云哂笑,手中的鞭子瞬時揮向利箭,頓時箭身斷成兩截。
鯨云譏誚道:“大哥,還真有不怕死的送上門來了!”
弋人不語,雙唇抿成一條線。
一群村民,不論男女都帶著農具沖了出來,為首的就是那日帶他們入村的李伯,李伯怒容滿色:“原來就是你!哼!你們這些逐名多利之輩,老夫是不會讓你們過去魚拆村的!”
弋人不悅地俯下身道:“你可知我們為何入魚拆村?”
“哼!明人不說暗話!你們難道不是為著這先秦寶藏而來?”
鯨云仰著鞭,嗤笑:“老匹夫,你說得對!既然知道還不給本爺留條道兒,本爺興許一高興留你一個全尸!”
他怒目圓睜:“你!”
弋人冷冷地開口:“魚拆村莫非就是傳言中那個護寶一族?”
一言罷,眾人都驚愕失色,李伯正了正色,道:“你說得不錯,我們魚拆村正是那護寶一族,你們若是想奪寶,可要先問問我們的劍。”
話音剛落,眾人將手中的農具一抽,細劍登時都抽了出來,弋人冷笑,睫羽微垂,嘴角微微一動,幾十個黑衣人從天而降,李伯看見那些黑衣人衣服上都刺有一個詭異的圖騰,他面色一變:“鬼眾……”
話未說完,李伯的人頭就已經落地了,幾十個鬼眾如鬼魅一般將眾人圍住,不消幾時,嘶喊聲一片,鬼眾身手個個快準狠,五招以內,必隕一命!十步以內,不留一人!
白雪染血,他們將留有余熱的尸體聚集一處,弋人薄唇微動:“埋了!”
“遵命!”
弋人撫摸著手里的水蒼玉,自嘲一笑,將手中玉拋給其中一人,鬼眾得令進入密道,弋人眼前一晃,眼前仿佛出現了紫灼的笑臉,心中頓時一沉。
鯨云莞爾道:“大哥,你留在那丫頭身邊那么多年總算沒有白費!”
弋人若有所思:“九年了……”他不懂,到底值不值得。
“為什么不通知青虎?”
“青虎太沖動了,不懂等候,告訴他只會壞事。”
“大哥……”鯨云道,“大哥可知道殺那八位大臣的兇手是誰嗎?”
他抬眼。
鯨云輕聲一笑:“是鬼眾,鬼眾訓練有素,形同一人。”
“你是要將劉武逼到死路。”
鯨云堆笑。
弋人好一會兒才緩緩地說,“不要告訴她。”
鯨云的笑容漸漸綻開,像是在思忖何事。
良久,墓室中出來一人——
“東西找到了。”
聞言,弋人久久失神。
紫灼,紫灼,以后我該如何面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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