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人的山莊有個詭異的名字,叫“小鬼王莊”。
山莊上面懸掛的黑色旗幟尤為醒目,旗幟上細膩的白色圖騰十分復雜詭異,像是糾纏的野獸,也像面目猙獰的鬼怪,這個圖騰跟鬼眾衣服上的圖騰是一樣的,圖騰和山莊詭異的名字大有淵源。
弋人跟她說起了小鬼王莊的由來。
莊子的名字來源于祖先的一段經歷,他們祖先姓王,聽姓氏便知道是從中原移居過來的,他的家族在當時十分顯赫,家底殷實,主人有個夫人,臨盆前暴斃,胎死腹中,要下葬時,有人聽到哭聲,撬開棺材一看嬰兒居然從死人的肚子里爬了出來……
不管是傳說,還是真有其事,總之,“小鬼王”這個名字就這樣流傳下來了,他沒能繼承家業,少年時便帶著隨從離家隱居山林之中,建了這個小鬼王莊,此人行事詭秘,將莊子設在一個極其隱秘的地方,外人很難找到,他在莊子訓練了一批高手,取名“鬼眾”,卻很少接觸外面的事情,一生都在莊中度過。
她忍不住要問:“他隱居在這里,為何還有訓練這些高手呢?”
弋人說:“其實,小鬼王同他的鬼眾一生都在守護一個秘密。”
而這個秘密數百年來都沒有人知道,只有每一任莊主臨終前傳位為下一位莊主時,才會將這個秘密說出來。
弋人告訴她,他們小樓下面的石洞里,放著一口白玉棺,棺中的這個人是上任莊主叫孟缺,這個莊子比紫灼想象得要先進的多,并不是采用世襲制,而是由莊子自行任命繼承人,抑或者,武力勝過他,也可以奪得莊主之位。
十多年前,弋人遇到了孟缺,中間他與孟缺發生了什么事情他略去沒有說,孟缺當時身受重傷,奄奄一息,他托他將他帶回莊子,一直等到他將他帶回莊子,孟缺一口氣才咽了,當年的鬼眾看到這一幕,認定弋人便是他們下一任的莊主,所以,這樣一來,如果小鬼王莊有什么秘密,線索到弋人這里剛好也就斷了。
不過弋人想,秘密知道的越多,越不快樂,這樣也好。
得到鬼眾的力量,對于當時年紀尚小落魄無助的兄弟三人是個轉機,于是才有了后面趙青虎奪回身份當上了南越王,鯨云從小乞兒成了大將軍,弋人也才有力量追查他全家遇害的事情,一路追著線索,認識紫灼。
鬼王莊是他一個轉機,一個新的開始。
關于他們兄弟三人的相識,因為中間太過殘酷,他不愿多提,他只將他自己的事情原原本本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她,既然一切從這里開始,他也希望將來一切能在這里畫上圓滿的句號。
“新的莊主我心里早就有了人選,到時交給他,這些事我就不再過問了。”
紫灼但愿一切事誠如他所言。
弋人的攻山之事在即,他們第二天便踏上了旅途,路上,她見到了一些久未謀面的朋友,其中就包括方堯,平日神情淡然的方堯,此刻看來一點也不輕松,臉上籠罩著陰郁和擔憂,絲毫沒有同她打招呼的意思,弋人終是沒拿逃城的幾人怎么樣,可憐更是沒認出已經“面目全非”的薛蒙,故沒做發作,他們也就不請自來地跟著他們一同去了。
小玉聽說紫灼回來了,馬不停蹄地過來與她會合,后來知道他們要成親的消息,于是小玉也加入了幫她趕制嫁衣的行列之中,一行人喜氣洋洋的,完全沒有攻山的嚴肅感,鯨云所率領的南越軍隊聽說是來端一個小部落的,似乎也沒有戰斗意志,只有鬼眾哥哥們還是非常敬業一絲不茍地列著有序的隊伍正步向前。
杵子跟小桃沒心沒肺的,什么危機感都沒有,刀錦卻越往下走越覺得心里不踏實,總覺得有什么事情要發生。
隊伍在山腳下停住,弋人遠目,方堯從隊伍中間走到了他跟前,他問:“方堯,你看這里像不像?”
方堯看著郁郁大山中怎么看都沒什么區別的景色,說:“有些像。”
弋人下令原地休息,心中卻有十足的把握,其實這個山頭他來看了不止百遍,這個消息最先是蕭思邈在一個從山上叛逃出來的人身上找到的,現在早已經確定。
山中有大片綠蔭,腳邊的石頭上有溪水流下來,所以不擔心中暑,他們原地不動,后面人并不知前面發生了什么,小桃年紀最小,心性未定,很快就有點耐不住了,阿錦跟杵子在前面,離她有些遠,她叫薛蒙去看看,薛蒙默默不語,弓著身體慢慢走到稍前面一些,已是炎夏,他卻用灰色的粗布裹住自己的臉,雙腳行動也十分吃力,旁人見他這樣就都沒有在意,他自己也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他落到今天這田地,除了茍且偷生還有什么選擇呢?他在一棵樹旁停住,夜弋人他們幾人落入了他涼薄的視線——
夜弋人負手站在山下,遠目,他身旁不遠,有士兵從鄰側的山上下來,向他回報了什么消息,他微微有些得意地勾了勾唇,嘴巴動了動不知說了什么,接下來,有人扛過來一個大的白色布袋,布袋里似乎還有活物在掙扎,那人打開布袋,里面居然是幾只狐貍,又來了一人按住狐貍防止逃脫,另一人取來火把將一截點了火的木條用鐵環扣在狐貍的尾巴上,那畜生哀號了一聲,那人就脫手將狐貍放了,將它往山上趕,接連十多只狐貍都是相同的命運,尾巴上扣著燃火的木條被趕上了山。
薛蒙看得膽寒,似乎看懂了夜弋人要做什么。
再厲害的玄黃之術,都是對人奏效,對于習慣于天地自然的動物影響就很小了,夜弋人既然已經確定自己要找的東西就在這幾座山頭后面,那么下點猛藥也無妨,他進不去,他就燒山,讓人出來,而且,古老部落的習慣,往往是入口可以在里面打開,卻無法從外面進入,到時只能投降。
天色將晚,他們在原地飲山泉,吃著干糧,里面沒有任何動靜,不過弋人卻沒有絲毫的擔憂,同紫灼膩在一塊,紫灼心里沒底,反而很憂心。
“你打算怎么上山?你真的要燒了這座山嗎?”
弋人搖頭:“我如此做并不是想要燒山,那火是蕭思邈弄來的冷火,燒不死人。我小時候聽過一個故事,講得是祖先與火狐搏斗最終被燒瞎雙眼的故事,他們始終很相信這個傳說,一直十分忌憚。”他頓了頓,“……他們一定會出來的……”
第二天,弋人繼續往山上放狐貍,并命人在山下擊戰鼓,戰鼓聲直入云天,在空曠的山中回蕩,驚擾了不少動物,一直到黃昏時分才停止,可山中仍然沒有任何動靜。
許多人開始不明白夜弋人到底在等什么,當中也包括刀錦他們,小桃無聊地想回逃城去,阿錦跟杵子都不放心她單獨走,小桃初來乍到不懂人心險惡,自己武功也是花拳繡腿沒什么真功夫,他們兩個還有城主交代下來任務沒做完,更何況小桃帶著上元鬼出來,他們更加不能放心,雖然這貨現在不足為患,不過還是不得不防。
沒能走得成,她也無聊得緊,薛蒙滿頭大汗地給她烤肉,不知道饞瞎了多少人,她滿意地分了塊給他吃,阿錦瞥了一眼薛蒙,他始終表現得不悲不喜,沒有絲毫反抗逃跑的念頭,阿錦觀察了幾回,都沒看出什么破綻,小桃對薛蒙還是挺不錯的,阿錦希望他不要忘恩負義,他早就該死了!若是他有丁點兒作惡之意,他都會立刻了結了他。
杵子沒有城府,一點兒警覺感都沒有,跟小桃嘻嘻哈哈地鬧,小桃嫌薛蒙身上臭,他就去林子里洗澡,夜間山間溫差有些大,還有些冷,薛蒙縮著身子,步履闌珊地在山間瑟瑟發抖,他走到河邊,一個醒目的紅色布袋落入他的視野,他神情略微驚訝,聽到了身后有聲音,連忙將東西收進懷里。
刀錦見他緩慢地在河邊洗臉洗腳,將裹在臉上的布條也放在河里洗了洗,他看得沒了興致,轉身離去,薛蒙微微側頭,目光變得幽深……
紫灼被蟲子咬得滿身的包,后背上最慘,全是紅疹子,夜里癢得哭了起來,弋人舍不得她,問許伯藥給她仔細地涂,起初她不好意思,不過弋人哄她“反正再過沒幾天就成親了”,紫灼難受,也管不了矜持了。
帳篷里燭光昏黃,在外面兩人身形一清二楚,衛棠轉過身去,假裝什么都沒看到,弋人脫了她外面的小短衫,里面只穿了件重工刺繡的小肚兜,暗紅色的繩子襯得她膚色更加白,他喉結動了動,將藥油涂在她布滿小紅疙瘩的皮膚上,涂到她腰上時,她忽然“咯咯”地笑起來,將他的手往旁邊推,弋人差點被她推倒在地上。
她囧囧有神地看著他:“我怕癢……”
“灼灼……”他深情地看著她。
他覺得總是看不夠她,老是那么可愛,讓他心安。
紫灼覺得此刻她跟他的姿勢太和諧,于是打著哈哈往后躲了躲,托說蟲子又咬她了,連忙穿上衣服。
他故意問:“怎么蟲子不咬我?”
她笑得跟花似的:“因為你皮糙肉厚蟲子咬不動,哪像我這么可愛,蟲子都愛我。”
他將下巴抵在她肩上,揶揄她:“是啊,你多可愛,全身都是包。”
她膩著他,問:“弋人,你說實話,你是什么時候惦記上我,對我動了壞念頭的?”
他被她問得心里癢癢的,當真認真地思索起來,他是個什么理性的人,他要什么,他愛什么,他討厭什么,他都不會欺騙自己,他都清楚的知道。
他鄭重地看著她:“你記不記得有一回,你淋了雨躲在一間破舊的小茶樓里?”
她想了片刻才回憶起來:“我那會兒才十一歲呀!”
他似笑非笑地看她:“那回你發著熱,臉很紅,滿身都燙人……”
他抱著她,她難受得哭,他哄著她,她在他懷里軟糯可憐,他就在那時驚嘆,驚嘆不已……
“原本我不在意,但之后,你那副模樣一直在我腦子里。”他從來都不敢說出來,這個秘密。
“你……”原來你喜歡了我這么久。
他問:“你呢?什么時候喜歡上我?”
她有點不好意思,他問了好幾遍,她才說:“大概是你與我在長安相遇的那一刻……”
“那時你才幾歲,怎么可能?”他當是她的戲言。
她卻認真地看著他,現在回頭想,從與他相遇,與他朝夕相伴,一切就像命中注定,她曾經忽略過他,但仔細一想,她竟如此迷戀他在她記憶的畫面。
“隨你信不信……”
她喜歡他,或者從他們初見時便開始了,或者是因為他總讓她追逐,或者是因為他總在她身旁漠然不語,或者是因為他吻了她……
但這些不重要……
她轉身鉆進他的懷里,弋人親了一會兒紫灼,她涂了藥先是有些疼,后來也入睡了。
歲月安靜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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