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紫瞳……”弋人艱難地開口。
不可能……
顧昔見此冷哼:“走吧!”
薛蒙緊隨他,小桃忽然怒氣沖沖地過來質問他:“你怎么還要幫著這個壞蛋害人?!”
“我……”他啞言。
顧昔目光一凌:“找死!”
“小桃!”
顧昔殺氣騰騰,紅砂已經飛向了她,薛蒙還沒反應過來之時,吳杵已經推開了小桃,他絲毫沒像在紫灼身上那樣“手下留情”,紅砂如密網般在吳杵身上粉碎開來,巨大的聲音傳來。
“杵子——”小桃大叫了一聲,沖過去抱住吳杵已經血肉模糊的身體。
眼看紅砂又要過來,薛蒙忽然大喊:“門主!求您不要殺她!”
紅砂驀地停住:“我給你的藥藥效只有一天,你不想日后恢復武功了?”
薛蒙眼神很堅定:“放了她,蒙不在乎。”
顧昔面色溫和了下來,收回殺氣。
當刀錦回過神來時,這一切已經不可收拾了。
一切都無可挽回了——
顧昔帶著九花醉鈴去尋找顧芙的墳冢,他知道風曳陽的方法是行不通的,不過他始終相信九花醉鈴能救活顧芙。
這邊方堯趁著夜弋人晃神當口,奪走了銀牙,眼看就要上塔頂開法板了,前方猗族侍衛聚集,方堯分明是以卵擊石,局面已經亂了,刀錦雙目重重闔上,又睜開,城主曾經提示過他,關于城中那座塔有一個機關,若是這座塔也和逃城中那個塔一樣的話……他想快點結束這一切。
刀錦的弓弩瞄準塔身一處,手指扣動機括,只聽“咻”地一聲,箭飛出,正中塔身,眾人一怔,塔身上傳來轟隆聲,腳下的土地裂出口,眾人竄走,刀錦看著不遠處的高塔,那座高塔猛然下沉,頃刻之間塔身原本所在之地,變成了平地,巨大塵埃之后,方堯從地上爬了起來,所有猗族之人都已經陷入無限的恐懼與無限的震驚之中,竟沒有一人阻擋他,他飛身而至,掀開塔頂,將銀牙刺進了塔頂的法板之中,倏地,無數白光從他手下蔓延開來。
像晨曦,又像夢幻——
顧芙,顧芙……
夜弋人的父親夜闌第一次見顧芙是在近天塔上,近天塔上有一面鏡子可以觀測到猗族附近的景象,那個小姑娘就住在附近,她每天都來湖邊,夜闌每天最高興的事就是在鏡子里看她。
夜闌十五歲時,偷偷從一條密道出來見到了顧芙,那時起,他們每日都相約在湖邊相見,有一天,夜闌告訴了顧芙自己的來歷,并且從密道帶她進了猗族,不久,他們私定終身,族中長老起初不同意,最后也同意了。
可是后來發生的事情卻改變了一切。
夜闌很早就繼承了父親的族長之位,他年幼起便多病,到后來形容枯槁,已經無法支持,她翻閱猗族的古冊上續命的巫術,給自己腹中孩子施了禁術,打算將孩子的血氣注入夜闌體內,用腹中嬰孩的生命換夜闌不死……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施了術的嬰兒在她腹中一天天給她過多負擔,顧芙知道一切錯了,不過卻已經無法回頭,臨盆那日,她如發狂一般,拔刀將家中的所有人都殺了,之后,胎兒從她腹中破體而出……
全想起來了——
弋人滾燙的眼淚從眼角淌下,他終于都想起了,被他刻意忘記篡改的記憶,他全部想起來了……
他的執念,他的堅持,他的愛恨,化作了長長的一聲低吼。
“為什么?!”
紫灼的意識漸漸清明,弋人看她的眼神疏離矛盾。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紫灼虛弱地看著他,她也想知道自己是誰。
到底她是劉紫灼,還是劉紫灼變成了她?
如果這些是真的,那么她在上一世的那么多年都要被抹殺嗎?
這是悖論。
可是紫灼是人,是人便無法擺脫人的軟弱與情感,如果法板打開的真相是真的,那她是誰?記憶騙不了人,亙古的記憶從她深處被喚醒。
她記得,從她出生起,就伴隨著死亡,還有一雙恐懼和仇恨的眼睛。
眼淚已經止不住,弋人,那是你嗎?
那么我是誰?
我是你母親生出來的怪物?!
我是你母親用來救你父親的藥引?!
她明明不相信這是真的,她明明是毫無牽掛地來了漢朝,她明明想要說服自己,她不是那個背負悲哀出生的小孩,她明明有很多理由,可是,靈魂深處的這些記憶清晰地浮現在腦海里,足以摧毀一切謊言與說辭。
她腦子不靈光,真的不靈光,她想不通。
“我到底是誰……”淚水模糊了他的面貌,她越來越看不清他。
他和她都迷失了自己……
——
她昏迷了很久,醒來時,她聽說了很多事。
喜歡說笑的杵子就這樣死了,顧昔將顧芙從墳冢拉出來,她只復活片刻,便化作了灰飛煙滅,顧昔從此不知去向,小桃追著薛蒙也不知了去向……猗族原本要將他們困在山中,蓮殳似乎沒有什么事會算漏,于是刀錦將蓮殳事先交給他的信物拿給了葉辰,葉辰鄭重地思吟片刻決定放他們出山。
紫灼重傷,刀錦將她耳墜上的一顆珠子拔了下來,喂她服下,之后她才有起色,刀錦說這是什么“白方玉瓷”云云,總之是續命的良藥,紫灼眼中的紫色,也因為這劑良藥而壓制了,仿佛不曾發生,隨后,刀錦帶著杵子的尸骨黯然地回了逃城,他想,城主如何神通廣大,總有顧及不到的東西……
也曾追求,也曾失落。
確實是這樣的道理,劉武,良哥,風曳陽,顧昔,夜弋人,他們半生都在人世碌碌尋覓,追趕,得到了,未嘗不失落?
弋人還是走了,他追尋了十幾年的東西,結局是讓他無法承受的,紫灼同樣沉默起來。
風聲獵獵,大雨傾盆,竹樓下的花草被打得搖擺,愁云不開,凝重地在上空聚集,紫灼閉著眼睛,趴在窗邊,大雨砸在地上、小樓上、窗格上,濺在她白皙的臉上,就像眼淚一般,細細地往下流淌,雷聲忽響,驚醒了她,身后傳來細微響聲,她鬼使神差地轉頭,她看見自己心底最記掛的那個人就站在身后。
“你來了……”
她整理好情緒,仿佛什么事也沒發生一般,就像久未見面的友人,同他寒暄起來。
“你這些天去哪了?他們說我昏迷時你不在我身邊……”
她一步步地走過去,他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弋人,跟我說說話吧……”
她話里終是帶了哭腔,她看清了他不太明亮的臉,他有些疲憊,仿佛老了一些。
她走到他跟前,兩滴酸意的淚水落了下來:“我有點想你……”
“灼……”她越是這般裝作若無其事,越讓人心疼。
聽他開口,她沖上去抱住了他,任何人都阻擋不了她似的,那么堅定!他被她深深觸動了神經,抬起來的手臂猶豫地摟住她,眉間卻緊皺。
“弋人……我們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就我們兩人,我們什么都不要管了……”
他覺得眼眶發疼,他忽然很想答應她,很想抱緊她,可是一陣陣的痛苦卻再次攪動了他的心:“灼灼……”
她聽他喚她,她就又哭了,她說:“那件事一定不是真的!你出生在南疆,我出生在中原,這一切是他們強加在我身上的謊言,不是真的!”
“灼灼。”他心痛不已,“這一切不會騙人,你我都知道。”
是啊,這一切確實無法騙人。
蕭思邈說,據當年的查考,顧昔幾乎與她同時出現在了梁國,那么還要什么更好的解釋呢?
她仍然很天真的希望:“弋人,那我們就假裝這些是假的,你娶我,你說過要娶我。”
他耳邊響起了自己小時候說的話,稚嫩的言語。
他說想讓妹妹做他的新娘。
一語成讖。
眼淚從弋人眼眶流出,這是紫灼第二次見他流淚,他絕望地看著她:“我娶不了你。”
“那我怎么辦?”她吼了出口,“最算你是我哥哥那又怎么樣?我就是愛你!”
一滴眼淚在他眼中掉落:“我不快樂,因為我娶你不會快樂!”
不快樂?!
“你好自私……”
她搖頭,恨恨地沖上去,抱住他脖子胡亂地吻起他來,他不可控制地抱住她回吻,吻里滿是悲痛和絕望,他低低地抽泣,從未有過的軟弱。
她期盼地看著他:“弋人,我們做不成夫妻,至少,你不要離開我。”
他紅眼里全是傷痛與復雜,他猛地推開她。
“你是我一切痛苦的開始,灼灼,你我不用相互折磨,就讓我做你一切痛苦的結束吧!”
“我沒有折磨你,你也沒有折磨我!”她搖頭,不敢相信地問他,“難道……你恨我……?”
聞言,他目光黯然了幾分,倏地,轉身離去。
紫灼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你恨我嗎?!
你有何錯?!
為何將愛恨強加于你我?!
也曾追求,也曾失落。
抑或許,紫灼此刻就成了他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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