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綿綿地下。
蓮殳的馬車十分漂亮,五彩的羽毛裝飾在冠頂上,在細雨中,卻仍然輕盈飄動,紫灼覺得很神奇,她坐在馬車里,兩邊的窗子全打開了,她倚著窗子坐著,手腳仍然無法動彈,細雨沙沙地落在車身上,馬車驅馳去了那大片湖泊的方向。
城中到處蜿蜒流淌的水都發源于那片湖泊,城中的建筑是以蓮殳所住的那個白石壘墻,黑木矮頂的“小白樓”為中心的,蓮殳終日住在自己的樓上不出來,與四方都隔絕了,所以,他不知道紫灼會喜歡什么,他只想到了這片湖。
“到了。”炫酷的羽毛車停了下來。
她問:“這里是?”
“鏡湖。”蓮殳回答的很簡短,以免她再話嘮。
下了車,她才覺得囧,蓮殳這個養尊處優,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貴公子臨行前就把刀錦這個壯丁給抓來了,本來打算抓杵子來的,可是杵子這幾天又在小桃那吃了癟,正生悶氣呢!在外面野得誰都找不到他。于是乎,阿錦就這么悲催地背起大背簍,載著紫灼,充當起了人體觀光車,紫灼在他背上爽得不要不要的,阿錦全程黑臉。
蓮殳一身的白衣,銀色面具有些古樸的色澤,他與她并肩走,走得很慢,一副古境貴公子的姿態,他領著他們到了鏡湖邊,他們身側就是上回來見到的那個高塔,離近些才知道有十層樓那么高,他們上了木橋,順著木橋,繞到了高塔后面去了,這座橋與高塔基本屬于蓮殳的私有財產,所以被明令禁止靠近,阿錦也是第一次來這里。
高塔的后面有個用石頭壘成的池子,與鏡湖相通,他蹲下來,將手放到池水里,紫灼勾頭看了看,不一會兒池水有些異樣,她驚愕地喊道:“好多魚!”
刀錦也看到了,一群彩色的魚從鏡湖中游進了池子,游到蓮殳的手邊,繞著蓮殳的手歡快地玩耍,像是被什么吸引過來似的。
紫灼拍了拍阿錦的背讓他走過去,他覺得自己跟個騾子一樣,她一拍就走,隨她指揮,紫灼把脖子伸得老長,驚喜地叫道:“錦鯉!”
蓮殳疑惑:“錦鯉?”
“這些都是錦鯉!”雖然模樣跟她好些年前看到的現代有些差別,不過,從體征看來,確實是錦鯉,奇了怪!自己到了漢朝這么多年從來都見過它們,他這兒倒是什么珍奇都有。
蓮殳自言道:“原來叫錦鯉。”
“這些你哪來的?”
他指著鏡湖說:“以前是從上游游到鏡湖的,他就將它們養在池子里,往后,我不管多久來,它們總能認得我。”
紫灼笑,心想,城主你養得不是錦鯉,是魚精吧?!看上你這城主了!
刀錦眼睛看得亮亮,起先是覺得這名字很好聽,現在是覺得那只小紅魚很漂亮,漂亮得眼睛都挪不開,想想哪天慫恿杵子來幫他偷一只……
紫灼坐在池邊跟小魚玩了一會兒,面色有些許疲憊,刀錦幫她將脖子上掛的小瓶子上的木塞拔了下來,然后一股白煙就從小瓶子冒出來了,蓮殳管這煙氣叫做“如煙”,能夠止疼凝神,那天他在香爐放的藥便是這個,她這些天多虧了這個,一犯疼就聞一聞,比許伯的藥靈光多了,關鍵它還有個夢幻的名字,等出去見到許伯非讓他也開開眼。
雨早就停了,天色也不見放晴,天地氤氳,水上有霧氣蒸騰,如煙掛在她脖子上,蓮殳見她在裊裊的煙霧中如夢如幻,似乎一瞬間就要幻化在這片湖泊水汽中,他心一緊,抬步上橋往回走,刀錦連忙背起紫灼跟著他走。
蓮殳上了馬車一言不發,也不曉得在想什么,到了蓮殳的小白樓,卻發現早有人等在了那里,小桃看熱鬧似的也來了,杵子這些天在外面可不是游玩的,他跟春城一起干了一件大事,這個春城,據小桃說,是個城中數一數二的年輕劍師,城中人才濟濟,平日看上去跟普通百姓無異,但個個身懷技藝,這里邊兒更不乏一等一的高手,春城便是其中楚翹。
至于他們所說得干了一個大事,便是——
杵子興高采烈地說:“城主,阿紫姑娘,看我們把誰給抓來了!”
杵子故作玄虛,春城搖了搖頭,將人從麻袋放出來,紫灼看到那人,“啊”地大叫了一聲,那人捆得緊緊的,嘴巴被塞住,他雙目通紅,惡狠狠地瞪著她。
“上元鬼!”
她驚魂未定,那天他傷她之事歷歷在目,她隱約還能感覺傷口疼了起來。
杵子說:“城主!他就是那天傷阿紫姑娘的人,我跟春城把他抓回了,任城主和阿紫姑娘處置!”
蓮殳瞥了一眼紫灼,沒指望她能給出什么意見,他云淡風輕地開口:“廢了他的手腳。”
聞言,杵子看看春城,大家都知道春城刀功好,意思明擺就是讓他動手,春城也沒做退讓,拔劍,干凈利落地刺了下去,紫灼把眼睛閉上了,身上不住發抖。
春城收劍入鞘,上元鬼嘴巴被堵著,聲音發不出來,只能悶悶地痛叫,臉上汗水如雨,躺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蠕動。
“小桃。”蓮殳又開口,“你不是想跟我學醫術嗎?就留他一條狗命給你試藥吧!”
“真的嗎?!城主要教我醫術?!”
“嗯。”
小桃聞言,喜悅之色都上了眉梢,搓著手,轉著圈兒地打量著她的藥人,高興地上躥下跳。
明明是杵子立功,最后得賞卻是這個跟他犯沖的丫頭,他見她更不爽了,兩人一來一回,總是斗嘴,旁人看著也好笑,小桃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對別人還算包容,就是跟這個杵子不對。
紫灼的傷養了三個月才真正好了,這段時日卻沒有得到弋人的絲毫音訊,她一日比一日擔憂,傷一痊愈,她就坐不住了,她剛要跟蓮殳辭行,沒想到又出了岔子。
這日,塔樓上傳來了敲鐘聲,城中的人聚集一起,今年的夏天南疆發生了洪澇,河水上漲,雨水不停,四圍村落災情嚴重,僥幸活下來的人也只能躲在山上避難,活一日算一日,逃城地勢覺得比鄰近的城鎮占優勢,城鎮背山傍水,且水利疏通,但今年的雨季來得有點早,降水也多,所以他們不得不警醒應對,吳老頭將城中的居民聚集在一起,制定整改河道,加固水閘的計劃,啰啰嗦嗦說了一通后,帶著人就冒雨去了。
紫灼躲在樓上,一個人郁悶著,蓮殳看她這樣大概也猜到了原因,她見他來,百無聊賴地說:“原本我還是蠻喜歡下雨的。”
“等這災一過,你就回去吧。”他聲音聽不出落寞,不過眸色卻黯淡了下來。
“嗯。”
“你喜歡上回同你一起來的男人?”
她臉色有些紅,點頭。
他忽然站了起來,說:“你隨我來。”
他帶著她進了閣樓最深處一件房間,屋子里布置像一間姑娘的房間,梳子,胭脂都擺在銅鏡前,她走到席簾后,那里掛著一幅畫像,她驚嘆地張了張嘴:“她是……”
蓮殳緩緩轉身,一步一步走過去,骨節分明的指頭撫摩著那畫上的人,畫中人一襲白衣,神情在他手指下像巧笑嫣然,又像淚眼婆娑,耳朵上那對白玉色的耳墜裝點得格外好看,而她的模樣竟與紫灼有九分相似。
“很像,很像,可你終究不是她。”他喃喃地說。
他再次看向她時,他已經取下了臉上的銀色面具,那張久未見天日的臉暴露在紫灼面前,她難以形容此刻的感受,是她未曾料想到的,她本來猜測他年紀更大些,模樣也不似這樣,蓮殳的臉……紫灼一時覺得自己詞匯匱乏了,他一定是自己見過這個世上最好看的人,是那種介于少年與少女之間的好看,長眉舒展,目光如墨,臉上的線條分明,微微還有些桀驁的味道,一切都是淡淡的,一切又是那樣自然脫俗。
紫灼就是想到什么說什么:“你為何要戴著面具?難道是因為長得太好看了嗎?”
他耐心回答她:“有許多原因,這也算一個。”
她笑,蓮殳本來低沉的情緒被她攪得有些錯亂,臉色不是太好。
“她是你喜歡的人?”
“是。”
“那她……是過逝了嗎?”
他合了合眼,說:“是。”
有半響功夫,她找不到話跟他講,他轉過身,繼續看那幅畫像,低聲說:“她叫彎彎。”
他繼續說道:“人間總有不可圓滿的憾事,陰晴圓缺,她就像天上的那輪彎月,是我永遠遺憾。”
彎彎,彎彎……她回味這兩個字。
隨后,他話鋒一轉,問:“上次那個男子,你了解他幾分?”
“他與我相伴近十年,有時覺得很了解他,有時又覺得不曾認識過他。”
“是嗎……”他說,“那個男子的事刀錦他們上回回來已經向我稟告了,上次我便注意到了,他的來歷大概跟我也有些淵源吧!”
“淵源?”
他不回答。
許久,他嘆氣,神態間有些不符合他年齡的沉著:“越人中有一支古老族群,這些人有太多秘密,太多宿命,太多苦衷,總有借口,總有束縛,到頭來,負了很多人,他未必不愛你,卻未必能保護得了你。”就像我……
她皺了皺眉:“蓮殳,你想要告訴我什么?”
他望了望她,欲言又止,最后說:“戴著我給你珍珠耳墜,關鍵時,或許能救你一命。”
言罷,他戴上面具,走出了屋子,她也同他出去,出去數日他不再與她說話,仿佛屋中的交談不曾發生一般,他們又變得疏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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