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一夜的生死奔波,夏九九實在太累了,好像全身的力量都被一次性抽干,在崖壁上抱著燕齊,居然就那樣昏昏沉沉的暈了過去。
整整一日,她都陷在一片毫無意識的沉眠當(dāng)中,幾乎分不清是睡死還是昏迷,燕齊背著她一路往下攀爬,直到傍晚時分,才到達(dá)崖底。
這里是一處人煙絕跡的深谷,樹木蔥蘢,瘴氣彌漫,毒草叢生,縱有飛禽走獸,如果不是略懂醫(yī)理的人也難以分辨出其中是否有毒。但就在這樣一處地方,山谷之中卻坐落著一排低矮的瓦房,外圍砌了高墻,大門處立了塊大石,上面刻著浮云觀三個大字,竟然是一處簡陋的道觀。
燕齊背著夏九九找到這里時,整張臉已經(jīng)變得鐵青,身上大大小小的擦傷不下十處,見到這座道觀,微微愣了愣,方才上前敲門。
里面并沒有什么道士,只有兩個年輕的姑子,一個大約十八九歲,一個卻只有十二三歲,見到他都有些驚訝,但看到兩人狼狽的樣子,還是很友好的開門讓了進(jìn)去,引進(jìn)一間廂房。隨即又拿藥烘衣忙活了大半夜,直到諸事穩(wěn)妥之后,方才放心的離去。
房門吱呀一聲關(guān)上,屋子里安靜下來。
這里不知道有多久沒有住過人了,到處都散發(fā)著一股潮濕的霉味,松油燈靜靜放在桌子上,火光跳動,晃出一片淺淺昏黃的光。
燕齊只覺全身骨頭都快散了架,夏九九奔波了一天一夜,其實他也并不輕松。昨晚一夜沒睡,早上接到祾兮的消息知道景安出現(xiàn),便立馬帶人出宮。
他本來并不指望會憑著自己手上的燕衛(wèi)就能留下景安,只是一為試探夏九九,二為打擊景安的勢力,須知燕國此時外盈內(nèi)空,根本不適合與西涼發(fā)生正面沖突,但是從上京到西涼的路途遙遠(yuǎn),他早已暗中將景安的行蹤通知給了向來與他們有仇的漠北部的烏蘇氏。景安回國必經(jīng)漠北,到時定然討不到半點好處。
可最后一刻,慕容家卻忽然插手,這是為什么?他們起的什么心思?
各種思緒紛至沓來,燕齊疲憊的揉了揉額角,轉(zhuǎn)頭看到夏九九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睫毛微翹,一張小臉比起懸在崖壁上時已經(jīng)紅潤許多。雖然還有些發(fā)燒,但幸好昨日吃了藥,所以倒沒多大影響,一顆緊懸著的心這才松了下來。
幸好,她沒事。
說不清是什么原因,本應(yīng)很討厭的人,但卻在不知不覺得漸漸生出不舍。夏九九只猜測當(dāng)時諸葛歡是因為服了燕齊下的毒藥才死的,卻不知他命蔣舟送去的根本就不是毒藥,而是令人生欲的合歡散。
慕容家女眷凋零,慕容皇后唯一的內(nèi)侄女已經(jīng)送進(jìn)東華宮封為柔側(cè)妃,卻不料一年前忽然一場大病,從此再也無法生育。一年后,他們還想如法炮制將從小與燕齊相識的諸葛歡送進(jìn)宮,他怎能讓他們得逞?
可是,許多事情因為宿命之盤的微微調(diào)動全然改變,諸葛歡死了,夏九九重生了,從睜眼兩人相遇對視的第一眼開始,燕齊便發(fā)現(xiàn),這個女子,似乎有些不同了。
他原以為這不過是諸葛歡玩的把戲,諸葛歡往日的柔弱無助都是裝出來的,但,將她十六年來的所有資料不分大小巨細(xì)的全部查了一遍,卻半點破綻也無。
這說明了什么?
他不知道,縱然聰明智慧如他,也很難想到世上還有時空錯位,穿越投魂的事情。他猜不透其中的緣由,也無法阻止自己的心正在慢慢向那個一夜之間性情大變的女子靠近,或者說,他從來不想阻止,男女之事,在他看來再正常不過,無論是諸葛歡還是夏九九,終究不過一個女人罷了。
他不止一次暗暗的想,帝王將相,萬里河山,一個女人,又能算得了什么?
思緒紛亂的男人抱著胳膊合衣靠在床頭,看著身旁女子呼吸平靜,面容安詳,抵不過全身洶涌而來的疲倦,也輕輕闔上眼睛。
夜,慢慢入深。
戌時過,夏九九忽然滿頭大汗的醒了過來。
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wěn),恍忽中,她好像又做了那個夢,她又夢到自己被鎖在了地窖的鐵籠子里,手被反吊在頂上,只能像只野獸一樣用嘴去叼發(fā)臭的饅頭和污黑的破碗。身邊的同類一個個離開,臨走前都用麻木空洞的眼神望著她,越來越遠(yuǎn),越來越遠(yuǎn),最后消失在刺眼的光芒當(dāng)中。
黑暗中只剩下她一個人,只有真正在完全封閉的暗室里呆過的人才會知道,那是怎樣可怕的一件事情。沒有光,沒有聲音,只剩下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呼吸回蕩在周圍,像被狼群拋棄的孤狼,掙扎,失望,再掙扎,再失望,最后陷入深淵般的絕望。
絕望是什么滋味?
就好像你聽著自己的呼吸越來越淺,感覺到老鼠正在啃食自己手臂上的腐肉,蟑螂沿著小腿爬上來卻沒有力氣去趕開,生命從軀殼里一點一點消失,死神的腳步由遠(yuǎn)及近,將你拖至另一片暗無天日的深淵。
她喘了兩口粗氣,轉(zhuǎn)頭便看到靠在床頭閉著眼假寐的男子。白日的記憶瞬間回籠,只見他劍眉輕蹙,俊朗的臉孔半隱在黑暗里,冷硬的線條不似白日那樣拒人于千里之外,倒似有些柔和動容,看上去不由讓人心生溫暖。
夏九九松了一口氣。
外面仍舊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雨滴落在房頂屋檐上發(fā)出清脆的滴滴答答的響聲。入冬了,猛烈的寒風(fēng)呼嘯的吹著,吹得窗子啪啪作響,但內(nèi)室卻并沒有受到什么影響,暖意融融,一些也不覺得冷。
她輕輕掀開被子,準(zhǔn)備坐起來。
但,手剛動了下,便驚動到靠在床頭滿臉倦容的男子。
“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