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船工沒有家人。
黑漆漆的木屋孤零零地在河風里顯得顫顫巍巍的,門和窗時不時吱吱呀呀地響。好像有人故意在外面戲弄屋里的人一樣。
他沒有灶,僅用三根螺紋鋼筋架著一個吊鍋。下面燒火。烤著火飯也就熟了。
他先用鯽魚熬湯,然后過濾掉魚骨,用魚湯熬粥。
這鯽魚粥只是加了一點鹽,沒有加任何調料。
圍著火爐烤火,樸皚雪雙頰通紅,后背只覺得一陣陣寒意。
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這屋里特別地冷。
也許因為太冷,也許因為確實餓了,反正樸皚雪覺得這鯽魚粥特別的香甜,喝了一大碗。
終于覺得渾身都暖了。
“一個人,苦嗎?”孟彥環視了一下這個灰暗的木屋,問老船工。
老船工倒了一碗白酒給孟彥:“法師一般也是一個人,你苦嗎?”
孟彥笑笑,搖頭。
老船工也笑笑,搖頭。他看了一眼正望著火苗發呆的樸皚雪對孟彥說:“我老了,這輩子已經這樣了,你改行吧。”
孟彥沒有說話,也看了一眼樸皚雪。
樸皚雪有點好奇了,問老船工:“大伯,年輕時候為啥沒有討個媳婦?”
“有過。”老船工狠狠喝了一口白酒,卻嗆得很難受,他紅著眼睛接著說:“后來死了。”
“哦……”樸皚雪接著問:“咋就死了呢?”
孟彥不無責備地看了樸皚雪一眼。
大凡撈尸人,大都鰥寡。他們從事的職業,太過陰晦,常常會殃及家人。樸皚雪這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個性可能會觸及老船工的痛神經。
這也是孟彥見了老船工知道他是撈尸人一再鞠躬行禮的原因。
樸皚雪見師父臉色不對,吐了一下舌頭,低下頭不說話了。
“沒事。”老船工說:“早就過了傷心的時候。”
孟彥舉起酒碗:“喝酒!”
樸皚雪有些不解了:離恨河并不大,水流也不很急,按說不應該常有溺水事故發生。為什么,這條河上還有專業的撈尸人?
難怪老船工在今天獅子大開口,他這營生,估計也是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
孟彥似乎也有點好奇:“看似平靜的離恨河,難道住著什么不尋常的……東西?”
老船工說:“這幾年有很多采砂船,把河道挖的到處都是深坑,人一下去著了道,就出不來了。”
原來如此,樸皚雪松了一口氣。
“但是我聽說,有一個紅衣……”孟彥說到這里停下了,看著老船工。
“紅衣浮尸。”老船工看來并不意外孟彥會問起這事,他說:“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老船工說完,點了一支煙,慢悠悠地講起了故事。
很多很多年以前,離恨河上有一個新娘穿著紅嫁衣投河了。據說新娘是被之前的情人拋棄了。但她已經有了身孕,被逼無奈,她同意嫁給了一個傻子。
大婚的當天,送親的隊伍浩浩蕩蕩地路過離恨河,接親的隊伍也到這里了,新娘卻突然對媒人說她要小解。
下了驕,她毫無征兆地一頭扎進離恨河。一行人哭著叫著,卻并沒有人下去救她,新娘很快沒入河底……
送親的隊伍里有人叫迎親的:“快去找人撈尸吧?”
迎親的人覺得特晦氣:“新娘還沒過門,要叫撈尸人也該你們去叫吧?”
那時候,撈尸還不要錢,只需要招待一頓素飯。
但送親的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已經被抬出來了……”
雙方爭吵不休,最后都拂袖而去。也沒人過問這河里的尸身了。七天之后,這里新娘的頭七,一個撈尸人在河堤一叢亂七八糟的水草里終于發現了投河的新娘。
她仰面躺著,大睜著雙眼,尸身卻一點變化也沒有,沒有腐爛,也沒有被水泡得發脹。
這個撈尸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將新娘弄上岸,這才發現她小腹隆起。估計這胎兒已經在六個月以上了。
雖是個大肚婆,但她長得很漂亮,加之身體并沒有腐化,像活人一樣。撈尸人挖了洞卻舍不得埋了她。
之后的事情就是眾說紛云了,有人說這個撈尸人對女尸動了色心,褻瀆了她。后來他無緣無故投河死了。也有人說那個撈尸人離開了一下,女尸不見了。他去找女尸,結果不慎失足掉河里淹死了……
總之,女尸不見了,撈尸人死在了離恨河。
一個職業船工,水鴨子似的人物,被淹死了……
之后這條離恨河發生的溺水事件就多了起來:沉船,游泳溺亡……每年,離恨要吞沒十幾甚至幾十人。
也有人請過法師、道士來捉鬼降妖,但都沒有什么效果,離恨河吃人的事件還是時有發生。
時間切換到三十年前,那時候老船工還不是老船工,是一個年輕小伙。他那時雖然還是很窮,但也算過著愜意的小日子:妻子很平凡,沒多少文化,但她也算性格溫柔。而且,妻子懷孕了。
可這種幸福被他的一個偶遇給破壞了。
那時候船工還只是船工,打打魚,或幫人挖挖沙,不是專業的撈尸人。
有一天,船工在離恨河上捕魚。
船工說記得那天,天空烏云密布,空氣也非常沉悶,好像要下雨似的。
這樣的天氣,水里缺氧,按說魚會游到水面,應該好捕魚的,但那天特么的奇怪,連撒幾網,一條魚也沒有。
船工有些失望,打算回去了。這時候他突然發現前面離恨河面有些黑色東西在隨波飄蕩……以為是黑魚,他一陣欣喜。趕緊把船劃近了一看:烤,不是什么黑魚,那黑色東西絲絲縷縷,細看,像是人的頭發!
再走近一看,是一個穿著紅衣的女尸,她豎立在河床中央,水剛好沒過頭頂,只留下頭發在水面。
船工嚇得尖叫了一聲,但他很快平靜了下來:“不怕不怕,不就是個死人嗎?我和她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她不會害我的。”
這樣想了,船工突然覺得這是他賺錢的好機會:這尸體肯定是從上游沖下來的。不如把她弄回去,如果有人來認尸,也可以以趁機要點辛苦費……
船工下水,在女尸腰間系了條手指粗的麻繩,另一頭系在船尾。
他心里想著,借著水的浮力,應該不用費力氣就能把女尸拖回去,誰知劃拉了半天,小船卻一動不動。明明就一個女尸,怎么會這么重呢?
“他娘的,有鬼嗎?”船工罵了一句,再劃,船卻突然地動了。
女尸就樣被拖回去了,還是被船工背上岸的。
船工那時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他直接把女尸背到他家木屋前的沙地上。
回到家,他的女人睡在床上,冷鍋冷灶的,還沒做飯。
“咋了?”船工知道他女人不是懶女人,這樣八成是身子不舒服。
“本來好好的,可剛剛突然就頭痛得厲害。”女人有氣無力地回答。
“那我去給你請大夫。”船工說著就往外走。
“你小心點。”女人說:“我心里總覺得不安。”
“你可能著涼了。”船工說:“人吃五谷,生百病。別怕,我叫醫生來給你打一針就好了。”
船工走了。一路還哼著調兒,路過門前的沙地,他看了一眼那女尸:她安靜地躺在那里,風吹得她的頭發飄來飄去……這時候他才注意到,女尸應該是個孕婦,那小腹隆起很明顯。
“哎,可惜了。”船工嘆了口氣:“等你家人來認了你,你就入土為安吧。”說完,他想起家里的女人還病著,趕緊的跑去找大夫了。
船工請了大夫回來,看見沙地的女尸不見了。
“媽的,哪個王八蛋居然偷尸?”船工罵罵咧咧地回家,在木屋門口看到地上有一灘血。
他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沖進了屋里:他的妻子依舊躺在床上,大睜著充滿恐懼的雙眼,已經斷了氣。她的肚子上有一個大洞,胎兒被什么人活生生地從肚子里扯了出來。胎兒不見了,胎盤被扔在肚子外面……這場景讓人觸目驚心……
聽到這里,樸皚雪看著孟彥:“難道是她?”
孟彥點了點頭:“應該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