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奇山的晚風(fēng)有一點冷,玉虛派的掌門年紀老邁由著秦源扶回了道觀內(nèi),顏洛作為大弟子留下來陪著這一大隊的高官貴胄。他實在是不適應(yīng)屋子里壓抑的氣氛,拽了辰陽出了草屋。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在屋子里聊了多久,只是,當(dāng)顏洛拉著辰陽出去的時候,夜幕已經(jīng)降臨。
“辰陽,到底是什么人?”顏洛揪了一支蒿草放在嘴中咬著。
“我說顏洛兄弟,你當(dāng)真是不問世事快要得到成仙了?!背疥柋鸺绨颍┝艘谎垲伮迥情g小茅屋?!澳憔然氐牡降资莻€什么樣的主你當(dāng)真不知道?”顏洛茫然的搖了搖頭。
“那,屋里的三個男人你可認識?”他朝著剛剛出來的那間草屋努了努嘴。顏洛回過頭看了一眼,還是一臉茫然。
辰陽瞧了瞧四周,捂著嘴壓低聲音道?!斑@屋里的是柳丞相和他的兩位公子,至于那屋里的,”他故意頓了一頓,“那是當(dāng)朝的太子殿下和他尚未過門的太子妃?!?/p>
“太子妃?”顏洛大喊一聲,意識到草屋里三個男人朝著這邊撇來的眼光,這才再次壓低了聲音?!澳敲髅骶褪莻€男的!”
辰陽擺擺手,不屑的笑了笑。“要說老兄你啊,就是好騙,那個男人走兩步路會昏倒?你又見過哪個男的能長得這么——這么——”辰陽皺著眉頭,一時語塞,他著實是找不到一個什么貼切的詞能形容出七小姐的模樣。
兩個人正在這邊竊竊私語,那邊太子拉開了門走了出來。柳丞相聞聲也趕忙整理了一下朝服從草屋里走出來。成姑姑瞧見夜風(fēng)四起,趕忙拿了披風(fēng)給站在太子殿下身后的七小姐披了上。
柳丞相抬起頭看了看太子,也不知該如何開口。這個當(dāng)下,倒是太子先說了話。
“丞相大人還愣著干嘛?太子妃已無大礙,這就帶回去把身子好生調(diào)養(yǎng)好等著大婚吧。”說罷,沿著石階頭也不回的向帝都的方向走去。
辰陽拍拍顏洛的肩膀,點了點頭?!靶值埽銈兙攘颂渝?,這犒賞是少不了的,等著吧?!闭f完,便追隨著太子殿下離開了玉虛派。
柳丞相拱了拱身算是恭送太子殿下。
方才,他說太子妃?如此說來,這事算是圓滿解決了?他側(cè)頭看了看夜風(fēng)之中身形單薄的七女兒。言兒和他說了什么?
成姑姑扶著七小姐走到柳丞相身邊。這才躬身退立到一旁。
“爹,天色不早了,咱們啟程回府吧。山上夜風(fēng)濕重,爹要小心身體?!?/p>
柳丞相看了看一臉平靜的女兒,冷哼一聲,甩起袖子氣鼓鼓的朝山下走去,大公子嘆了口氣也追隨著下了山。六公子看了柳無言一眼,話到嘴邊又咽了下。
“六哥什么都不用說了。”她看了看越走越遠的父親,緊了緊身上的披風(fēng)?!靶∶檬裁炊级?,一切因由,回府小妹自有定數(shù)。”
六公子點了點頭?!澳窃蹅兓馗僮h。”他攬過柳無言的肩,卻被她不著痕跡的淡淡抽離。柳無言略略頷首,示意六公子先行。六公子心下暗暗嘆了口氣,他的七妹,再也不是那個會對著自己毫無心機,毫無防范的女孩子了。
他點點頭,先一步邁下山去。眉宇之間不見情緒,心中卻縈繞著淡淡的酸澀。
柳無言望著山路上這前前后后的一行人,淡淡笑了。蓮步微移,踱至顏洛的身旁。她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死死的盯著顏洛,表情清淡:“救命之恩未曾言謝,但是,想來殿下的賞賜不久就會到了,你倒是可以把你那個茅草屋好好修葺一下,日子也過得舒適些?!鞭D(zhuǎn)過身剛要走,她又淡淡補充了一句。
“原想清修之人自是視錢財如糞土的,不過今日一見,我倒是真正明白了,銀子的魅力果然是不容小覷的?!边@句話的聲音弱不可聞,可還是真真切切傳到了顏洛的耳朵里。柳無言也不待他多言,由成姑姑扶著朝山下走去。
許久,顏洛才反應(yīng)過來。聽她這意思,她是不愿嫁給太子?什么叫賞賜到了日子好過一點?她把自己想成什么人了?
“喂,你——”抬起頭,眼前已不見了人影。眺望著山下,還依稀見得那抹嬌小的身影。
“喂,你把我顏洛想成什么人了————”
無奈,山風(fēng)四起,這一聲呼喊早在傳到七小姐的耳朵中之前,便已淹沒在風(fēng)中。顏洛的心里悶悶地,他奶奶的,不行,以后見了她一定要說清楚!
入夜后的相府安靜極了,只有不遠處柳丞相的書房里還亮著燈,在這濃墨一樣的夜里散發(fā)著點點光芒。柳無言擺了擺手示意跟來的丫頭在外等候,拾起嵌著梅枝的裙角推開了緊閉的房門。
“爹,大哥,六哥?!彼⑽⒏A烁I?,然后再檀木椅上坐定。
“言兒,你今天實在是太放肆了!”桌案之后,柳丞相重重的嘆了口氣。
“放肆?”柳無言淡淡的挑了挑眉梢反問道。柳丞相瞧見她的不以為意更是火不打一處來,起身便氣勢洶洶的朝著自己平日里最最疼愛的女兒走去,“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當(dāng)朝丞相的女兒,未來的太子妃,居然留下一封信就逃跑了!你自己說說看這還像話么!”
柳無言端起茶呷了一口,只是直直地瞧著火冒三丈的父親,也不作聲。柳丞相素來是了解這個女兒的脾氣的,今日的事她自然是有自己的理由,可是,當(dāng)前的局面下,太子妃出逃,這樣的罪名扣在相府頭上也不是鬧著玩的。他平靜了一下心情,喘了口氣這才再次開口。
“你可知道你的今日之舉會給旁人留下什么樣的話柄?太子妃,將來那是要當(dāng)皇后的!你這個樣子,將來怎么母儀天下?”
一直沉默不語的柳無言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臉色變了一變。這個微妙的變化別人是不易覺察,但是在六公子卻瞧得明顯。
“爹,你稍安勿躁。”一旁,大公子起身給柳丞相奉上了一杯茶?!澳愕故亲屍哐绢^說句話,她不是那沒輕沒重的孩子,我相信她是有自己的緣由的?!绷┫嗵а劭戳丝醋约哼@個素有“智多星”稱號的兒子,再看了看無比平靜的小兒子,接過茶微微點了點頭。豈料,柳無言一聲冷哼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解釋?大哥想要我解釋什么?你們這一群騙子!”
“嘩啦”一聲,柳丞相手中的熱茶毫無保留的潑在了柳無言的臉上。驚得兩位公子紛紛起身護在了柳無言的身前。
“七丫頭!”六公子輕輕喊道,湊上前關(guān)切的瞧著那個任由茶水順著睫毛流下卻并不擦拭的小妹。
“爹——“大公子見到柳丞相動了怒,唯恐他再傷害到柳無言,奮力的攔在父親的身前。
柳丞相越過大公子,用食指指著柳無言的鼻尖怒罵道:“你這個孽障!這該是你和你爹,你哥哥說的話么!”
柳無言瞇著眼睛透過一絲絲的縫隙看著眼前暴跳如雷的父親。
熱茶潑上來的時候只是震驚了一下,現(xiàn)在疼痛猜乳墻角的藤蔓一般,絲絲扣扣席卷而來。臉上好痛,眼睛好痛,可是,胸口的某個地方卻更痛……不顧六公子的阻攔,柳無言慢慢的轉(zhuǎn)過身朝著門口走去,茶水順著臉頰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形成了一條弧線。
“你們不是騙子么?你們欺負我足不出戶就隱瞞沈無雙的事?!甭牭竭@個名字,柳丞相渾身一震,剛剛的暴戾之氣瞬間熄滅,轉(zhuǎn)而眼睛里浮現(xiàn)出淡淡的悲哀。
“爹爹處心積慮的把我送到太子身邊去真的只是為了扶持自己的外甥么?幾代忠臣,功高震主,這一切我怎么會不明白,只是,堂堂的太子妃,還沒進門就被人給了下馬威,一個側(cè)妃住在正房,穿著大紅的嫁衣,那我算什么?爹,我不出走,將來這母儀天下的可能就不是你柳家的女兒了?!逼届o的說完這些話,柳無言拉開門離開了書房,只留下屋子里三分錯愕的男人。
帝都之中向來不少繁華,即使是在夜晚它也不安于寂寞。零星的坐著幾個客人的酒家,人滿為患,胭脂氣濃厚的青樓都燈火通明。然而,此時的太子龍玠卻特意避開了這些明亮的燈火。他只穿著百姓的衣服快速的朝著丞相府的方向移動著。
丞相府書房里發(fā)生的一幕他已經(jīng)知道的一清二楚了,他開始好奇柳無言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女子。并不是每一個女子都敢給當(dāng)朝太子留下一封書信就逃跑的,并不是每一個女子逃跑都是預(yù)謀好要為家族謀取利益的,當(dāng)然,也并不是每一個女子逃婚途中被捉回還能沉穩(wěn)自若,淡然處之的。
顯然,這許些的不一般湊在一起,就成了活生生的柳無言。
莫語閣,成姑姑看了看紗簾里的柳無言,微微嘆了口氣轉(zhuǎn)身輕輕掩上了門。
也不知道書房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七小姐回來的時候身上帶著茶漬,狼狽不堪。她不發(fā)一言,早早的就睡了。成姑姑搖搖頭,府中的事,有些管得,有些嘛——做奴才的,管不得。
就在成姑姑關(guān)門離去的一剎那,莫語閣綠紗窗卻驀然的開了,一個人影借著夜色閃了進來。龍玠看了看床上并未察覺的柳無言,輕手輕腳的關(guān)上了窗,瞇著雙眼審度起柳無言的閨房。夜色之中,他宛如一只等待獵物的豹子!
柳無言的閨房和無雙的并不同,柳無言的房里不見一個大家小姐該有的針黹女紅和各種可愛的小玩意,倒是一面墻里嵌著一排檀木書架,里面排了滿滿的書,就在自己進來的窗邊還擺著一張琴,除此之外,最惹人注意的倒是簾后的那張書桌。
龍玠負手踱步過去便瞧見桌上柳無言的娟秀小楷,他贊賞的點點頭,朝著柳無言望去。
她能作出和尋常女子不同的舉動,果然還是有著原因的。這樣的女子駕馭好了,將來繼承大統(tǒng)自然是一把鋒利的寶劍呢。只是,駕馭不好,只怕是傷人傷己啊!
心下想著,龍玠不由自主的走到了柳無言的床前。
月光之下,無言的皮膚白皙的看似有些透明,飽滿的額頭,挺巧小巧的鼻子,紅潤的櫻桃小口修長的脖頸,一雙玉臂枕在頭下,香肩半露。再往下——
龍玠覺得自己現(xiàn)在的舉動倒是和登徒子毫無二致,猛的轉(zhuǎn)過了頭。卻不想撞上了一旁的衣架。他慌張的伸出手在緊要關(guān)頭扶住了那個傾倒的架子,然而這小小的聲響卻還是驚動了本就睡的不踏實的柳無言。
她揉了揉腥松的睡眼,坐起了身來。一頭如絲的長發(fā)凌亂的披在肩頭。
“成姑姑?怎么了?”
許久,屋內(nèi)也不見響動。柳無言掃視了一圈。屋內(nèi)早已是漆黑一片,空無一人。成姑姑已經(jīng)睡去了。柳無言搖了搖頭,復(fù)又躺了下來。
原來,只是一個夢。
一會兒,她平穩(wěn)的呼吸再次傳來。
錦簾之后,龍玠輕輕拍了拍胸脯,暗暗呼出了一口氣。
還好她沒有發(fā)現(xiàn)。這場婚姻之中本就是自己先破壞了規(guī)則,極大的不情愿,甚至以正妃之禮迎娶了無雙,若是今日自己深夜造訪柳無言閨房的事傳出去——那,那皇室豈不是顏面盡失?他再三確定了柳無言已經(jīng)睡熟,這才推開綠紗窗,踏著夜色施展輕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