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寫字臺上一盞潔白的臺燈,堆放著一疊書和零散的幾頁紙條,碎花桌布靜靜地躺著,低矮的椅子背負了歲月的滄桑。
街邊的燈光投射來幾縷淡淡的哀傷,有些冷,冬,似乎還沒有完全褪去,不然怎么會在陽光照射的時候還放不開的更抱緊的身體。
哦,是什么時候開始有一朵小小的柳絮飄落在腳邊,然后才發覺,春天就這么早早的來了。
還早嗎?
潔白的窗簾。
窗戶沒有關,風就溜了進來,舞動身子,無情的揮舞,全然不顧屋子里的人是否安心,有點冷。
手機上閃爍著“溫璟”的名字,撥通,然后慌忙又掛斷,撥通,然后又掛斷,反復著,矛盾。最后累了,在頹然趴在桌子上,拿出日記本。
不知道是怎樣的心情驅動才能使自己做出這樣的決定,感覺是瘋了,那奇妙的眼神很陌生又親切,會不會是上輩子缺失的靈魂這輩子又游走回來了?
恍恍惚惚的快睡著了。
夢里還是不肯放過自己,錯綜的人物情節一幕幕出現。
那背影……
爸爸!
媽媽!
“爸,媽”林曉菲呼喚著跑過去,擋風玻璃后面明明是自己的爸爸媽媽,他們還是那么年輕。雖然沒有笑但依舊那么慈祥和藹,那么多年的熟悉讓彼此心間可以一個呼吸就認得出來,他們做的飯很美味,他們的聲音是最獨特的天籟,他們還會講很多有趣的故事,他們還會……
到底是怎么了?為什么他們沒有表情,仿佛不認識一樣?
爸!!!
媽!!!
更大聲的呼喊。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更加冷漠的無視。
她能察覺到爸爸是故意加快了油門,風,那么迅猛的就擦過,飛來的針尖一般齊刷刷的扎到臉上,很疼。
是真的疼啊。
怎么會!車子上還坐著另一個自己,那明明就是自己啊,一樣的眼睛,一樣的鼻梁,一樣的臉,只是頭發還是未能扎起來的短發。
哦,忘了,那還是小時候的自己啊,還是十幾歲的時候,那時候自己還是不喜歡長發的。
自己,怎么會有那么惡毒的眼神,帶著極度飽滿的怨恨,瞪,狠狠的瞪。
你看看我啊,那是和你一樣的我啊,為什么要這么兇呢?
剛下過雨的街道,便是窒息的空氣,阻塞了呼吸道,阻塞了口腔,甚至阻塞了聽小骨,那些叫做仇恨的分子,還有叫做悲傷的原子。
他們在進行激烈的無聲無息的戰斗。
最后的最后。
刺耳的巨響打散了所有的小東西,他們都四散而去逃命了。
血,那是血。
紅紅的,粉紅,鮮紅,紫紅。
看,它們還會動,好像心情很好,都在亂竄,都沒人管的嗎?
呵,這一幕多么美麗多么和諧,一家人,團結了。
呆呆了站了不知道多久才醒過來,當渙散的目光全都聚焦到眼前的時候。
剛才站在和她一樣位置的好像不是她本人。
眼神不一樣,心跳不一樣,連眉毛皺起的弧度都不一樣,你怎么會是她呢?她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人的車撞向大樹還無動于衷啊。你怎么會是她呢?她不會在看著悲劇發生的時候還那么平靜啊。你怎么會是她呢?她根本就不是你啊。
你根本就不是她。
這樣才對啊。
“不要啊”!!!
撕心裂肺的慘叫穿透身體穿透整條街。
樹頭剛剛還在那里歇息的鳥兒驚慌的飛走了,拍拍翅膀,掉下了幾根毛。
草顫抖著。
怎么會這樣,明明就沒有樹的啊,這么大棵樹又是從哪里變出來的呢?
小小的雙手穿過破碎的擋風玻璃,指腹碰到父親的頭發,只是剛碰到,就觸電般縮回。
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又下起來了,瞬間就大,猛烈的沖刷著地面,洶涌的拍打,可越是這樣地面的紅就流淌的越猖狂,自己腳底下匯積了滿目的紅,明目張膽的,不知道收斂,越來越大越來越廣。
好像一個笑臉。
好像她的笑臉,變兇惡為嘲笑,狠狠的笑,帶著諷刺,露骨的挑釁味道蔓延開來。
我贏了!
那是來自心底的聲音。
林曉菲能聞到空氣里彌漫的甜腥味,那種惡心的味道,就這樣充斥著不肯離去。
怎么會弄成這樣,一定是哪里弄錯了。
一定是哪里弄錯了。
她張腿就跑,拼命地跑,就像電影里失手殺人的罪犯一樣倉皇,沒有目的沒有方向的只知道向前,好似前面就有可以救自己幫自己贖罪的圣潔。
“姐姐”,甜甜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幽幽的蕩漾。
是曉澤!
曉澤!對了,還有曉澤!曉澤不在車子上面所以還活著。
果真是他。
太好了!
“曉澤,姐姐來了,不怕啊,姐姐還在,姐姐會一直保護你的”雨水混著血水,染紅了白色外套,順著胳膊順著袖口,流到手上,指尖落下紅紅的眼淚。
曉澤微笑,他的笑還是那么干凈那么迷人,然后,忽然的,沒有任何預兆的,一直隱藏在背后的手拿出一把刀猛地刺向腹部。
捂住嘴還是掩飾不了驚人的轉變。
太突然了。
怎么會這樣!
到底是為什么!
她要跑!她想跑!
可她根本挪不開步子!
像是被人死死的釘在那里,這一次,悲劇再次的發生了,就在前一秒還是個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對自己微笑,現在,就轟然倒地。
原來生命也是脆弱的不堪一擊。
啊!
悶聲聲的心底哭喊著,奮力撕扯最后一絲理智,眼淚再也止不住的決堤。世界瓦解了。
說好的要好好保護身邊的人原來自己才是最沒用的那個,什么都做不了。
悲傷長滿了藤蔓,順勢瘋長,每一片葉子都有常常的黑色的刺,徑直逼向左心房,那帶有毒液的刺每爬行一步就會更毒幾倍,帶著仇恨的種子。
是不是真的有因果報應,在最興奮的時候給你致命的一擊,然后微笑著告訴你,這是你應得的,然而報應應該是比先前更嚴重幾分。應了那句話。
你所加注的我會千倍百倍的還給你!
頭頂上空,雨還是不緊不慢的下著,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它說不能放棄,必須洗去不堪的過去。
然后,是不是就不會記得就可以當做沒發生過。
冬天,還是依舊沒有過去,反而肆意的冷,抱著自己可以暖一點點嗎?
如果可以,請好好的抱抱自己吧。
恩,就是這個姿勢。
安靜的閉上眼睛,努力什么都不去想,保持冷靜,冷靜,忘掉,忘掉。這算不算一種自我催眠?自欺欺人的催眠。
好像睡了很久,好像很吵,好像濕濕的。
惱人的震動在桌子上被放大了無數倍,糾結著的想去連根拔起。
“喂”
還沒來得及問對方是誰,那邊就嘰嘰咕咕的說起來了,如滔滔江水一瀉千里,沒有打算停下來的意思。
“恩哼,對于這么晚還打給你我表示很抱歉,但是”,聲音長高了好幾個分貝,“你也不能不來上班吧,居然還不請假,請問你是怎么了?被人綁架了嗎?都不知道報警?天吶,我的大姐大,你不知道今天又多忙,花店里留我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鐘祥找你一天了,剛剛才失落的從外面回來,你怎么回事啊,敢關機,我們打了幾百個電話了,最后帶著近乎絕望的心情給你撥過去,你丫的,再不接就把你扔江里面去。哼!”
劈頭蓋簾的被訓斥了一頓,這聲音,好熟悉啊,哦,是溫璟。
死丫頭!
腰酸的沒有知覺,剛才,是做了什么噩夢嗎?臉上全是水。
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那個,溫璟”林曉菲遲疑了,到底該不該告訴她呢?說出來的話一定會把大道理搬出來教訓自己的。她的腦袋出奇的靈敏,該去當老師才好,或者幫傳銷去洗腦。
“什么事啊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話費也是需要錢的嗎?”
“我…可能…要辭職了”
……
……
兩邊都沉默了。
然后爆發!
“說!是不是那幫綁架你的人給你洗腦了?離開我你舍得啊”
“……”
“我們沒有哪里忽略你吧”
“沒有,是我,找了一個別的工作,可以有高一點的薪水,曉澤就可以買更多的東西了,恩,就是這樣”
好,那祝你順利。
溫璟說的最后一句話。
好,那祝你順利。
多么凄涼啊。
也許是錯覺,林曉菲隱約察覺到電話那端的人在竊喜,興許是興奮的過度都笑出聲音來了。
一定是錯覺。
多么凄涼啊,一起玩了那么久的地方,還有那個明知喜歡自己的男人,就這樣要離開了,而且還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就離開了,難道就是因為那個眼神嗎?捫心自問,好像不應該啊。
窗外風停了,下起了小雨,世界安靜了,林曉菲關上窗戶,雨滴落在玻璃上,細細的雨絲,每落一下心里就疼一下。
祝你順利。
真的會順利嗎?
青春是場無名份的演戲,你永遠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被踢出局了,這一刻,是自己退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