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滿的梧桐染上了冬的白色，整個校園都飄蕩著白色的霧氣，林曉菲忽然就想到了他的眼睛，他心里應該有了一個死去很久的人于是劃下所有平原為她祭奠，終年不化的積雪遇不到春天，冷冷的寒氣從眼睛里探尋世界。

因為正是上課時間校園都很安靜，這么大的地方難以想象如果缺少了歡聲笑語的填補會變得怎樣寂寥。

穿過一條兩旁長滿針葉林的小道就看到一個半圓球形的草坪，踩上去松軟松軟的有點點扎人，她想著曉澤在這讀書的時候一定也在上面坐著，某個大晴天的午后，捧一本書或躺或坐，他一定穿著藍色襯衣，領口口子一定很規矩的扣上了，衣服是干凈的洗衣粉的味道，飄散在空氣里。

繞過一個噴泉，拐角處就是教務樓，電話里老師告訴自己他在三樓。

一個很和藹的男人開的門，頭發有些蒼白，鼻梁上架著黑框眼鏡，胡子看上去很用心的清理過了，只是耳鬢有些許，嘴樂呵呵的合不攏，手背上皺紋橫生，有些紅腫，油亮亮的泛著光，應該是凍瘡。

他一定是個平易近人的人，林曉菲這樣想著。

林曉菲同他打招呼，那人說：“不用那么客氣，叫我沈老師吧！”說著從旁邊書架的最頂層取下一個包裝嚴實的盒子，很仔細的用膠帶封了口，他個子沒有很高踮腳尖的時候比較吃力。

盒子里是一塊獎杯，金燦燦的獎座托著一只驕傲的魚，盒子地面躺著一張獎狀。

她仿佛看到曉澤站在領獎臺上慷慨激昂義正言辭雄赳赳的英雄模樣。

胸口緊緊貼著曉澤不易得來的榮譽，內心卻平靜的如一灘死水。

半個小時前，她還在和沈老師剛碰面說了很官方的客套話，那個沈老師樂呵呵的說：“你弟弟本來就很聰明，學末前學校舉辦了演講比賽他得了第一名，沒來得及通知他他就走了，后來換了號碼就一直沒聯系上，近期整理檔案才發現上面有你的號碼，說來也怪，以他那么好的成績我們準備是保送他去鄰近一所好大學的他卻執意要去現在那個較遠的大學，我們也只好同意了，他應該有什么比較親近的人在那邊吧！他上學這幾年總有一位女士一直幫助他，學校里發的獎學金也是她自己拿了一些出來，她不讓我們告訴你，我們腳下這棟樓也是她捐的，多好的一個人啊，頭發全白了，臉上還有兩條交錯的十字疤，可惜了。”

她注意到他說的時候語氣力的哀怨和崇敬，又為什么聽到他說那個女人的時候自己心里冒出一種情愫暗暗的痛，自己應該不認識她不是嗎？又為什么那么像想知道她是誰，是好奇心在作祟嗎？

沒有任何時候會比現在更迫切的想見到曉澤，直覺告訴自己曉澤一定有個什么秘密不能說出來。

兩天一夜的火車終于到了，一下車就覺得悶，這里的冬天好像還沒來到，天上烏黑的云宣告著夏天剛剛結束，林曉菲買了把傘，很巧的，剛付完錢外面就下起了大魚，空氣里彌漫著渾厚的泥土的味道，兩處太陽穴被壓迫著難受，她撐起傘走到路邊打車，一輛一輛從自己面前開過卻沒有愿意停下來的，車輪濺起的水重新打濕原本就濕了的褲子，她保持著攔車的姿態。

好像看到了最初的自己在城市里求生艱難的模樣。

在我們幻想未來無限美好的時候現實總會殘忍的斬斷那些夢，繼而鮮血淋淋。

大雨總是來得快去的也快，一陣稀里嘩啦之后太陽又露出了笑臉甚至還掛起了彩虹，歲月真是把殺豬刀。

到了他的學校宿舍，門衛阿姨很客氣的放她進去了，心頭有什么不好的預感，她掀開被子，果然不是曉澤。

她問“我弟弟去哪兒了？”

聲音大的嚇人，幾乎是用吼的，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的盯著她，三號床的同學擺手說“不關我的事”。

路過學校門口一家面館林曉菲才想起來肚子餓，她叫了三碗面，大口大口的吃，忘了燙，店老板悄悄對老板娘說：“這孩子啊肯定是遇上煩心事了。”

對啊，是遇上煩心事了。

為什么嘴里都燙破了還是停不下來，碗里面盛滿了那個男孩說的話。

他說：“哦，林曉澤啊，早就辦了休學了。從剛開學身體就一直不好，幸虧有個男生經常過來照顧他，其實他聽力和記憶力真的差到了極點還堅持每天寫信給他口中最親愛的人。上個月他又昏倒了，我們從他手機里找到名字是傾澤哥的號碼，他來了之后就直接辦了休學并和學校說了要把他帶回家。怎么，你不知道？”

我不顧一切把面湯都吃進肚子里是不是就能假裝那些話你沒說過。

原來沒有什么森林探險，只是因為你快聽不到電話里我的聲音了，為什么我那么愚蠢遲遲沒有發現。

我親愛的曉澤你為什么要騙我。

她一刻也不想在這多待，距離總會衍生出許多無奈，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呢！腦海里生出一個邪惡的念頭，如果曉澤真的有了很嚴重的病怎么辦，會不會像爸爸媽媽離開一樣離開，打算不說再見不給喘息的機會就走。又留自己一個人坐在門口穿著紅色的單衣，紅色的太陽，紅色的樹葉，紅色的河水，紅色的石子路都是血的紅色，這樣會不會在以后的某天我也就那么消失，可是再沒有來不及說再見的人了。

她突然好想念那天曉澤做的飯，她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其實自己還想吃。

躁動的季節將要拋在腦后，所有的不安，惶恐都隨著火車車輪的滾動一齊卷進濃濃的尾氣中消散在漸漸暗下來的暮色里，只是嗓子里和灼熱的口腔證明自己曾經在那個地方落腳過。

真的好困。

“如果相思不是百草毒一陣一陣扎進心頭你的眼里看不到心疼海水怎比你溫柔日月星辰帶走哀愁帶走我僅有的自由……”

“瓊”酒吧的最大包間里，白瑾望著唱累了倒在沙發上的于文沛，遞給她一杯冰水問：“你見到他了？”

于文沛緩緩抬眸，往昔清澈的眼睛里失去了光澤，只剩落魄的毫無神氣的望著自己，麻利的躲過白瑾半空中握著杯子的手，拿起一瓶酒就喝，漂亮的臉上潮紅潮紅的大概是唱太大聲太用力太用心的緣故吧。昔日高高聳起的丸子頭今天松散下來凌亂的披散著，看上去滑稽極了她喝了兩大口然后很用力的咽下去，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的說：“他出車禍了，腿保住了，風老頭干的，親自上陣。那個女人去看他的時候門沒關好被我撞見了，他們惺惺相惜。”

說完又一口氣喝完了剩下的，她伸手要去再拿一瓶，白瑾攔住了她：“你心疼了？”

彩色燈光夢幻迷離，懶懶的落在她身上，她該有多純潔啊，以為逃避就能躲開一切問題，心總是善良的。表面上還要裝的那么決絕，只是喝了些酒的緣故臉就緋紅，就算再怎么盛氣凌人也有掩飾不了的青澀，于文沛看著她，又想到了自己當初孩子氣對韓冬的死纏爛打，雖然粘人卻也至少陽光，現在的自己，多惡心。

于文沛還是拿到了酒，她指著白瑾說：“我怎樣無所謂，因為我真大光明的愛了。”

至少正大光明的愛了。

白瑾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苦澀的，痛苦的各類小蟲子爬遍全身不停亂竄，不知道要怎樣才能不那么難受于是伸手去抓，血肉模糊還是無濟于事，細細麻麻的麻木從四面八方洶涌而至，鉆進皮膚滲進骨骼血液神經細胞中繁殖，焚化，愈演愈烈。

自己現在的樣子像不像在搞怪。

雖然已經記不清是誰和她說：“嘿，我好喜歡你的名字啊，溫璟？璟字好動聽。”她的笑溫暖了整個冬天，為來年的夏天做了鋪墊，我忘不了那天的陽光有多可愛。

多巧，現在我名字里也有你愛的那個字呢！只是時過境遷只能同音了。

音樂還在無休止的吵鬧著，沒人會去理會它，此刻只能是干渴的嗓子在聒噪，像夏天午睡時樹上的蟬鳴。

是不是我膽小了，卑微了就沒資格愛了。

我從頭至尾也都是在正大光明的愛著啊，只是沒有男主角。

你會不會可憐我一下呢？被寵愛紋身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