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冷冷的空氣里總夾雜著潮潮的淚分子,忽明忽暗的若隱若現,好像特別遙遠又好像一碰就碎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重疊在一起,有點煩又有點亂,不知道什么時候背包里的電話響起,或者是個好消息可以樂上好幾天,沒準是個壞消息就垂頭喪氣像個孩子一般抹眼淚,時間坐在寂靜的長廊上打坐,默默的看我們演繹坎坷人生,跌倒了爬起來再跑,有的沒的到頭來都不過是灰飛煙滅的宿命。
誰,從畫中央款款而來,謝了一朵春紅,羨煞鴛鴦。
凋零的余暉披著霞光穿過玻璃映在地上,拉長了一個躊躇的背影,膽怯的又那么迷惘,臉上是寫不盡的空曠,一架小車推著從身邊走過,林曉菲望著他們撲向已經被白布蓋遍全身的故人痛哭哀嚎,死去的神經終于復蘇了般的動彈了下,她想到曉澤就在這邊,她特別想見到他。
是不是命運安排的死活都沒得選擇。
還好,曉澤還在笑,旁邊削蘋果的的人只剩下背影在散碎的夕陽里生出一團毛茸茸的光暈,柔和俊美,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他了,那個擅自做主隱瞞一切的人。
風傾澤真的很貼心啊,他能讓曉澤臉上浮現那么張揚的笑容該有多睿智,他會把蘋果籽全都取出來,因為曉澤不喜歡,曉澤喜歡人坐在他左邊于是他也很正好的坐在左邊心臟方向,貼心的給他喂水,讀雜志,講笑話,仿佛那里面是被冰冷的醫院隔絕開來的僅有的一片凈土,種上真情收獲笑容。
這是很特殊的單人病房,林曉菲知道的,能允許家屬二十四小時看護。
當她終于鼓足勇氣站在他們面前時曉澤正在喝水,于是嗆到了猛烈的咳嗽,林曉菲走上前去輕拍他后背,風傾澤也看到了她了,身子沒站穩水全潑到身上去了。
林曉菲對他揚起一個自信的笑,馬上又轉過頭問曉澤好些沒。
曉澤有些吃驚,一時找不出合適的理由能搪塞,是不是該主動說“姐姐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隱瞞的,只是不想讓你擔心”,然后讓她大罵一頓大不了再打一頓,當然,善解人意的林曉菲是不忍心打同樣善解人意的林曉澤的,最后還不是她悉心照料自己。
只是這病,還有可能會好轉嗎?
他以為事情會按照想象中的那樣發展下去,也做好了低頭認罪的模樣,以她的脾氣一定會一邊哭一邊罵自己不省心。
只是腦袋被她貼在胸口,頭頂傳來她重重的嘆息:“你怎么這么不讓人不放心呢?為什么要瞞我呢?有什么不能同姐姐說的嗎?”
沒有預想中那樣暴力,只是因為太過溫馴反而更加羞愧。
風傾澤在旁邊打著圓場:“這都是我的主意,一直以來都是我在瞞你,但是我會給他找最好的醫生用最好的藥。”
“謝謝你,我想還沒到那地步。”
林曉菲細心的給曉澤擦手,喂他喝水,幫他洗水果,聽他說這些天的感受,她全程都在微笑,只是笑得漫不經心,她笑并不是因為開心,只是不想這段時光因為自己的郁郁寡歡而變得不美麗。
風傾澤站在旁邊看她,如果時光沖走一遍他還是會選擇這么做,當初曉澤第一次生病拜托自己不要告訴林曉菲的時候他就已經下定決心了。曉澤有嚴重的強迫性精神分裂癥和抑郁癥,大概是小時候的一些事給他留下了陰影所導致,之所以選擇那么遠的大學也是不希望她再操心。風傾澤沒有告訴林曉菲的是,曉澤得了腦癌,所以才會記憶力越來越差,越往后就越差,聽力也如此,昏倒便是再平常不過的事,這些連曉澤都不知道,而且這些天真的對他照顧很多,風傾澤真的問心無愧。
曉澤吃了藥之后便睡著了,林曉菲望著他臉上笑容被打回原形,她問:“到底什么病?”
風傾澤在身后答她:“強迫性精神分裂癥,只要不亂想就……”
“我會的”。
言語交談中林曉菲始終沒有抬頭望望身后的人,她根本不知道風傾澤暗地里受過多少苦。
風傾澤有說:“我留在這吧,韓冬也在這里,最近和杜思微鬧情緒呢,要不……”
“幾樓?”
“5301”
連“好的我知道了”都沒說就直接從他身邊繞過,目光甚至都沒有絲毫停留,視若空氣的很自然的走出門,風傾澤愣在那,魂隨著她的離去也抽離了,周身空氣頓時稀薄了,呼吸急促,嗓子里有什么東西在那沉沉的難受,手上溫度迅速回到冰點,仿佛都能感受到全身毛孔凍結而變的僵硬。
魚離開水了,我就是如此這般心情。
我忘了什么時候開始就已經自作主張的將所有情緒都交給你保管,現在你走了,它們都不聽話的亂竄,啃噬理智,折磨神經,生不如死。
心臟負荷超過了所能承受的范圍,便會瘋狂。
我忘了上一次為你眼淚泛濫是什么時候了。
風傾澤坐下撫弄著曉澤額前的頭發喃喃自語:“怎么辦,她真的生氣了,我不是故意的。”
“我們都不是故意的。”曉澤幽幽的說了句然后睜開眼坐起身來沖風傾澤坐鬼臉,“我裝睡的,她突然對我那么好實在受不了,沒事啦,我姐一定會原諒我們的,因為我們都是好同志啊,對吧傾澤哥。”
風傾澤笑笑,曉澤總喜歡叫他哥還在前面加上名字,他說那是親密的表現。
多好的孩子啊,還沒嘗盡世界的歡樂怎么命運如此不眷顧他,匆匆的就要帶他走,花一樣的年紀卻飽受折磨,如果他知道了會不會還依舊笑得如此這般燦爛呢?
笑不經意的就染上哀愁,原本陽光的臉上添了一層烏云,籠罩著舉措不安的心情。
他敷衍的說:“等你好了哥哥帶你去滑雪。”
按照風傾澤說的很容易就找到了韓冬的病房,同樣的獨立病房,沒有打擾總感覺死一般的寂靜,韓冬坐在床上朝著窗外看,許是太入迷了都沒有發現林曉菲推門而入,他的背影為什么那么孤單,瘦了一大圈。桌上放了幾束百合,已經不怎么新鮮了,有些蔫蔫的,玻璃水杯里空空的,她看到旁邊杜思微的手提袋,之前她們一起逛街買的限量款上面有杜思微的簽名,絕對不會有錯。
林曉菲努力微笑,走上前去拍了他肩膀打趣的問:“一直扭脖子不會累嗎?”
韓冬終于回過神來了,他擠出一個苦味的笑招呼她坐下沒說什么,氣氛很冷,突然覺得腿有些疼,韓冬索性墊了枕頭躺下來,他想要林曉菲自己倒水喝才發現水瓶早空了,只能尷尬的笑。
好像什么事都變得特別難纏,像一團亂七八糟的毛絨線。
林曉菲指指桌上的手提袋支支吾吾的說:“姐姐……來過啊……”。
“恩”。他沒有掩飾什么,很直接的說,“剛開始就來了,只是最近……她應該很忙吧……!”
應該?很忙?他也在為她找借口不是嗎?林曉菲不知道她離開的這些日子究竟發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變化全都迫不及待的找上門來,不自覺的將大腦攪的一團亂,已經理不清了。
說起杜思微,現在已經說不清楚該抱有什么樣的心態了。離開的這幾天真的想了很多,本來就不是她的錯,選擇隱瞞可能真的是出于主觀上的保護,守著秘密遠比不知情的人要痛苦的多,當時是憤怒的,那也只是當時沖動的想法而已,就像站在病房門口看到曉澤同風傾澤談笑風生時一樣感受,真的恨不得把他拎起來質問他為什么,后來看到他比自己還憔悴的臉頓時火氣就滅了一半。
林曉菲嘴角浮起一絲微笑說:“我會去看望姐姐的,有時間一定帶她來看你。”
她看到韓冬在聽完她的話后孩子氣的笑容,與受傷的腿對比顯得那么諷刺,她一直沒問韓冬是怎么弄傷的也忘記了問。
韓冬問她:“你們怎么樣了?”
林曉菲疑惑:“誰呀?”轉念一想,想到她的圈子里也就只有區區幾個人于是不等韓冬提醒就自圓其說,“哦,風傾澤和我都挺好的,我們都是朋友嘛。”
她明明知道韓冬問的不是這意思。
韓冬想說,其實你們不僅僅應該只是朋友的,好多事你都不知道,后來嗓子堵住了只發出三個音節“那就好”。
他不知道事實上林曉菲知道了很多,畢竟她也是主角啊,哪能一直充當傻子的角色。
韓冬沒管住嘴又多說了一句:“看在上帝的面子上體諒下他吧,挺不容易的,要工作要照顧他媽媽和你還要抽出時間管粗心大意的我,你不在的那幾天我看的都不忍心。”
林曉菲只是一句“哦”便帶過所有字句,不著邊際的風吹草動著,蘆葦落了一地灰色羽毛,裝點了毫無生機的秋天。
林曉菲何嘗沒有體諒過他呢?只是長久下來便以為是理所應當的,當胸口燃燒的爐火便只知道它的暖竟也忘了溫暖的來源,況且剛經歷了曉澤的事正好處于過渡期,她暫時沒辦法說服自己坦然的同他交心。
她想到那天在車站沒有說完的話,等我回去就和你在一起,現在好好考慮下還是覺得命運安排的不無道理,還好沒有過早的給予承諾不然后來誰都不好收場,很多個凌晨看到他房間里傳出的鍵盤敲擊聲和他的嘆息聲都那么小心翼翼,林曉菲不否認當時的心疼,不過還好,沒有做出太過主動的表示,一切還來的及。
護士來查房說病人需要好好休息,林曉菲叮囑韓冬不要想太多,臨走時韓冬擺拜托她把包帶給杜思微,林曉菲本來想說她會讓杜思微自己來取的只是沒說出口就隨護士離開了。
再次輾轉回到曉澤病房時風傾澤正站在門口微微低垂著頭,散落下來的頭發擋住了半張臉,林曉菲看到床上的曉澤安靜的睡著了,心電圖顯示一切平穩,桌上的雜志已翻回封面頁,水杯放的靠里一些,原先桌上的蘋果皮都沒了蹤影,花瓶里的花新鮮如初,這一切都是風傾澤做的。
林曉菲想著,如果他對這件事只字不提自己便可假裝什么都沒發生過。
還是和以前一樣睡覺總喜歡蹙眉,眼皮緊閉著又仿佛感覺眼珠在骨溜溜轉個不停,他雙手插在口袋里,林曉菲不由的碰了碰,冰涼冰涼的。隨即,很突然的,手被他緊緊握住,大片大片的冰冷包裹了整只手,他眼睛還是緊閉著的只是呼吸急促了,手背捏的生疼,林曉菲極力想抽出,反復拉扯中手是取出來了也弄醒了風傾澤。
自看到他第一眼后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眼里一片朦朧,布滿血絲,虛弱無力,臉色蒼白,眼睛沒有焦距空洞的望著前方,就如同大病初愈還未經調養的重癥患者。林曉菲有一瞬間覺得或許他像電視上演的那樣得了什么病卻不讓人知道所以才會這般光景,但是隨著他聲音的高低起伏又很快否決了這個念頭。
他說:“我們回家。”
手被他拉著往前走,絲毫沒有覺得不妥,點點溫暖已經從指縫滲透進來并越來越濃。
他的聲音總那么好聽,柔軟迷人,像小時候舍不得剝開的糖果,又低沉魅惑,顯得成熟。
意料之中的,兩個人在車上誰都沒有說話。
剛打開門林曉菲就往房間里鉆,她累了需要休息,只是門最后快要關緊的時候風傾澤說的三個字從門縫里鉆了進去。
理所應當的,他說了對不起。
火氣就熊熊燃燒起來了,什么狗屁睡意全沒了,林曉菲走出去鞋都沒來得及穿,已經深冬的天了暖氣還沒有完全供應上來,地板磚冰涼的比他的手還要涼,只是這些都不重要了。
風傾澤高出一個頭來所以林曉菲就仰著脖子同他爭辯:“為什么要說對不起,不就是強迫性精神分裂癥嗎?又不是什么治不好的病了我都沒說什么了你為什么還要提?你不嫌煩我都嫌累。”說完扭頭朝房間再次走去,又回頭說:“別說對不起了,每一次我都要說沒關系,多累啊。”聲音細小細小的掩飾了哭腔。
風傾澤在背后叫住她:“去哪兒?”
門重重地關上,林曉菲對著門大喊:“我想我得搬走了,這里本不屬于我。”像是心事得到了完好的發泄突然就有了精神,氣鼓鼓的拿出行李箱,又打開櫥門,手在解衣服領口紐扣的時候停下了,她環望四周傷感又瘋狂而至。這里又有什么哪怕是任何一件屬于自己的東西呢?所有衣服都是他買好的,床單枕頭,娃娃公主,床頭水晶照片全都不屬于自己,原來該走的是她這個人。
重重的挫敗感浮在心底蠢蠢欲動,今天終于爆發了,她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想被寵愛到頭來多余的仍是自己。
風傾澤靠著門坐下單手撐地,臉色很難看,身體的某個地方很疼很疼,他說:“還是我走吧,爸爸回來后媽媽就一直讓我搬回去住,但這里的家我不希望它空著,金魚也不可以餓肚子。”
他還把這里稱之為“家”。
或者去醫院或者吃藥總該選一樣的,可是他不肯走,他怕離開后就回不來了,里面人的表情他看不到。
最后,在確定林曉菲真的不會再同自己說話的時候他終于戀戀不舍的說:“那,我走了。”站起來的時候頭昏昏沉沉的險些摔倒。
他說“我走了”而不是“我回家了”,是不是意味著他只把這里當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