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澤的離開是在隔天清晨,那晚林曉菲玩的累了就在曉澤隔壁病床上睡著了,可能是真的累了,可能是曉澤默默地牽引,她有史以來睡的最死的一次,直到護士來查房,慌亂的搖醒自己。
心電圖上一直到底的線條提醒著自己發生了什么,不再是間隔性的“滴”“滴”聲,那無限延長的“滴——”聲像一只弓箭索性穿透林曉菲的心臟噴出一大口血,的確,嗓子里是真的有甜腥味。
好像所有人都特別慌亂,好像有人把手搭在自己肩頭安慰著什么,好像有好幾個穿白大褂的人匆忙的在曉澤身上不知搗弄著什么,好像好吵可自己什么都聽不到,好像特別難過卻怎么都哭不出來,一時間,各種情緒交織糾纏在一起痛不欲生,折磨,無盡而悠長,好似夏日投下的眼光,溫暖又燥熱。
只看著床上的人發呆。
他是誰呢?怎么生的那么好看的眉眼,皮膚多好啊,你看,他睡著的樣子好安靜啊,眉頭一點皺紋都沒有,該活的多么滿足,他的毛衣顏色深沉而內斂,多姿又矯揉,但是天亮了他怎么還不起床呢?太陽都升上來了,外面的杜鵑叫的正歡想著要把卵放在誰家的窩里邊。
林曉菲疾步走到曉澤窗前拍著他的臉企圖搖醒他,“曉澤,快起來啦,姐姐到你去看海棠花,姐姐還帶你去買糖葫蘆,不要睡了好不好,天都亮了,我們要做勤奮的好孩子。”她沒有一絲疼惜幾乎是粗魯的搖著,曉澤的腦袋因為沒有承重力左右劇烈搖擺。本來很整齊的頭發也亂糟糟的耷在額頭上。
鐘祥廢了好大力氣才鉗制住林曉菲雙肩,他都感覺自己使了好大勁而林曉菲一直在掙脫,“曉澤已經走了,你這樣他會難過的。”
林曉菲根本聽不到鐘祥在說什么,什么走不走難過不難過的,統統都是放屁,“姐姐帶你去看海棠去吃糖葫蘆。”
醫生想上來阻止:“請死者家屬安靜點,好好準備后事吧。”
“閉嘴!”林曉菲斥責,她眼底紅紅的充血了,可精神依然亢奮,她吼的時候聲音都是嘶啞的,“為什么說是死者,明明是病人,你們就知道亂說!”
醫生還想說什么被鐘祥頂回去了:“你們不要咄咄逼人了,要是發生什么意外你們承擔的起嗎?”
那是生平第一次,林曉菲見到鐘祥發火,她的腦子已經懵了,不知道鐘祥為什么要發火,她抬起頭看到的是鐘祥的側臉,下巴都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摸起來應該很扎人吧,胡子穿透皮膚的時候會不會很疼呢?這個英俊的人又是誰呢?他的雙手捏的肩膀好疼啊。
林曉菲又轉頭看床上的人,他有沒有長胡子呢?手伸長了先要去觸及卻縮回來了,他的臉好像很冰呢,像是死了一樣。
死了。
死了?
死了!
終于明白了為什么林曉菲突然嚎啕大哭,哭的聲嘶力竭,她的眼淚止不住的掉下來迅速在地上形成兩塊水漬,她的嘴張的很大想要呼吸一點空氣但是氣喘不上來很難轉彎,于是鐘祥就看著她的臉慘白慘白的癱坐在地上,丟了魂一般。
沒錯,真的丟了魂。
不是沒設想過,這一天遲早都是要來的,也杜撰了千百句安慰的話放在心里,直到這一天來了仍然覺得來的毫無預兆,難道真的很意外嗎,甚至昨天不也是隱隱的有預感嗎?怎么,千百句話堵在喉嚨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任由著自己最想保護的女孩子坐在冰涼的地上哭的帶雨梨花,悲慟萬分。
鐘祥覺得自己特別沒用。
一貫堅強的女人這樣無助,她不說,只是哭,只是啞著嗓子哭喊,她的無助那么明顯,一字一字清晰分明,播撒在空氣在湮滅成一段陰暗的歲月,亙長的流沙堆積在一起無聲無息成為載體。
而這,將會是陽光難以普及的角落。
鐘祥作為無法感同身受的旁觀者默默記錄這一切,他把自己的淚都揉成悲傷的枷鎖借力想拉她出泥沼,可是,對方的悲傷早就勝過自己的,所以才看起來那么微不足道,一拉就斷。血淚模糊。
傷痛依然擴散,眼淚不聽使喚,止不住的噴出一口血來昏死過去。
鐘祥幾乎是命令的叫醫生趕快去搶救,一時間,醫生也顧不得去整理林曉澤的遺體畢竟活人才是最重要的。
手術室的燈一直亮著,鐘祥控制不住的抽煙,醫院里有明令禁止抽煙的,所以他剛點著就被勒令掐滅了,事實上鐘祥從來不抽煙的,自從溫璟死后,他不知道怎么了一下子難以自拔,當然,這些林曉菲都不知道。
鐘祥無奈的內心復雜難耐,只能坐在椅子上撫著額頭痛苦的掙扎,可是,沒有了林曉菲的鐘祥只是個沒有芯片的機器人,他無法讓自己平靜下來,更無法思考接下來該怎么做,曉澤的葬禮,醫院方面的費用結算,以及曉澤戶口的消除,他都恨不得抓破頭皮或者狠狠捶打著頭,可是他何曾沒有這樣做呢?但是于事無補,手術室的燈依然亮著不溫不火,手術室的門也沒有打開過,沒人告訴他該怎么做,鐘祥恨自己的愚鈍,不能撐破黑暗只知道埋頭摸索也找不到答案。
時間無情的游走著,一段一段的走的沒有波瀾,卻看似平滑的在每個人的心上都劃了好長的口子。
為無法避免的結局祈禱。
很久很久之前林曉菲這樣對鐘祥說過,那時候還是剛發現曉澤需要鎮定劑的接近衰竭的情況下,想想這句話,那時候的林曉菲還是很開朗的,至少,她認清了事實,曉澤會離開,這就是事實,而他的存在也將會是個痛苦的過程,這也是事實,但是明明知道怎么現在還是急火攻心噴血呢?
都說,少年吐血,不是好兆頭啊。
仔細想想,曉澤一直住在醫院里似乎自己從沒送過他禮物呢。風傾澤卻隔三差五的送小禮物,真是嫉妒。本來想著等曉澤病好了就帶著他們姐弟倆去柬埔寨玩,好好體驗下奢侈的時光,那時候,是滿懷信心的。
也是很后悔的,一直拿“等他病好了”作為借口,他的病根本好不了,難道你們每個人不就早心知肚明了嗎?
干嘛還要咄咄逼人呢?
風傾澤穿著大衣急匆匆的趕過來,他是在開一個緊急會議,但是接到鐘祥電、話就放下一切趕過來了,他的身體從車禍過后就一直不太好,加上胃寒,所以即使在初春微暖的季節還是要多穿,他的大衣永遠筆直的沒有一道皺褶,但是冷漠的表情讓他看起來像一座冰雕。
他心里并不好過。
“怎么樣?”他第一句就急切的問鐘祥,鐘祥抬起頭眼眶漲的通紅,可能是哭過,但是倔強的臉上看不出眼淚的痕跡。
鐘祥只是搖頭,風傾澤明白了大概。
由于太趕的緣故風傾澤嗓子不舒服的咳嗽了兩聲,鐘祥頭也不抬的說了句:“去看看吧,不這樣子不像是感冒。”
風傾澤點點頭,想到鐘祥看不到自己的動作于是又“恩”了一聲。聲音悶悶的幾乎讀不出感情變化,他的眼神直直的望向里邊,那里躺著他最深愛的人叫他怎能不掛念。
鐘祥依舊坐在凳子上暗自思忖,似乎是自言自語的說:“早就預料到的了,怎么突然發生了竟然還是不敢置信,曉澤他還那么小那么善良,怎么會這樣呢?昨天上午他還叫我哥哥和我說悄悄話的,他跟我說了那么多話,現在只過了二十個小時就物是人非了,我看著她難過傷心卻什么都做不了,風傾澤,你知道我多么羨慕你嗎?曉菲那么靠近你,她說只要你在她就格外舒服安心,你知道那意味著什么嗎?你會明白的對吧,那種不甘心的感覺比被羞辱了還難堪,你永遠都不會懂的。”
這是責備嗎?
其實風傾澤根本沒做什么啊。
“我不知道,即使從小甚至事隔那么多年我依然疼愛她,但是我從來沒勉強過逼她去選擇什么,可能我就是被寵愛的吧,但是我的幸運并不能讓她一帆風順。”
瞇起眼,仿佛又看到小時候那個活潑的女孩子,她有著世界上最動人的笑容和最憂郁的心事,她的堅強看似無堅不摧事實上無孔不入,也只有想到這風傾澤才能揚起嘴角露出好看的笑容。
僅僅在這個時候。
鐘祥抓抓頭發,把頭發弄的很亂,狐疑的看向風傾澤:“我搞不懂,你明明知道新郎是你為什么不解釋呢?難道你從頭到尾都沒想過娶她?”
“當時的確是不知道的,我只不過在門外聽到你們的談話,但是事后我聽說了,不解釋并不是懦弱,畢竟那時候一切都塵埃落定我不想惹風波,而且我也相信你不比我少愛她,你能給她的時間比我多所以你能給她更多一點的溫暖不是嗎。”
“那只不過是你以為!”鐘祥大聲反駁,“她根本就不需要這些,她不需要我的關心和愛護不管我怎么努力,她也不需要我的溫暖所以更沒有幸福可言,她只要你只要你啊,你為什么就是不能成全她呢!今天造成她這個樣子都是因為你,全部都是因為你。”
風傾澤忍住胃疼的煎熬不發脾氣,他的委屈也無處可訴,如果知道自己的退讓會變成現在的結果自己是不會做默默祝福的那一個人,怪自己,的確怪自己啊,所有的憋悶只簡略成一句話:“我不想再錯過了,我會好好照顧她不管她變成什么樣。”
“不可能了,她是我的,我們光明正大舉辦過婚禮的,作為她的丈夫我懂得怎么照顧她的。”鐘祥故意把“光明正大”和“丈夫”加重了語氣,明里暗里都是在提醒著風傾澤什么,但是那樣的發泄也并沒有讓他好過很多甚至對未來依然迷惘不定,但是林曉菲是他的妻子并堅信只能獨自擁有。
自知理虧的風傾澤并沒有爭辯下去,他沒有理由去辯駁,在他看來,一向溫文爾雅的鐘祥今天這樣激動都是因為不忍心看林曉菲受苦。
沉默了好久,久到胃疼都麻木了,風傾澤說:“下個月我就要出國一段時間。”聲音很小但足夠讓鐘祥聽清楚。
鐘祥想回答他說“我會好好照顧她的”,這時手術室的燈突然滅了,他機警的坐起來緊張的看著醫生從里面走出來摘掉口罩,極力想從那張一貫冷漠的臉上察覺到一絲好的壞的痕跡來給自己一個心理鋪墊。
“只是急火攻心加上長久以來的積郁才導致的吐血,現在已經沒事了,不過病人的心理需要很長時間的調和才能緩解,這就要家屬的悉心開導了。”
風傾澤長長的松了一口氣,他的擔心終于是多余的了。
胃里的疼也平靜了好多,風傾澤不必掙扎在身體和心理的疼痛之間無以復加,一瞬間的緊繃得到解放,他拉拉領結向外走去,鐘祥叫住他,“不進去看看么?”
風傾澤頓了一下,接著說,“她剛睡著不能被打擾,等她醒了我會來看她的,現在我先回去給她煲湯。你好好照顧她吧。”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鐘祥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巨大的洪流穿過胸膛抵擋不住現世安穩,將平淡的樸素安置在兵荒馬亂的泥濘中動蕩不安,白駒過隙的世態炎涼都算不上什么,只是過分貪婪一下子喧囂平靜下來的安定不愿意睜開眼睛接受世俗的膚淺與狂妄,也就是意識之中的眠眠之意導致的困惑不堪,卻是輾轉反側不得善始善終。
清晨的微風拂過臉厐尋不到一絲絲暖意。
于是,微怔。
像是剛從大喜大悲中輾轉過來還沒來得及緩和情緒就突然神經錯亂般的全身顫抖,原來是腿又抽筋了,最近總是這樣沒來由的就抽筋,據說是肌肉不協調。
睫毛閃撲撲的帶著眼珠咕嚕嚕的轉了幾圈,濕漉漉的伏在眼瞼上柔和閃亮。將眼睛瞇成一條縫還不敢太敢接受刺眼的光芒,只是小心翼翼的試探著恰到好處的狀態,明明知道自己不該這個時候如此清醒但是不知為什么沒來由的就心思縝密想到許多,就好比辛苦的工作到凌晨但是想到早上還必須要上班所以不得不承受住疲憊咬牙睜開眼睛努力保持清醒,這都是相同概念的意思。
只還是腦細胞活過來了四肢還是懶惰狀態。
指尖輕微的動了動,最后還是沒有下面的動作。
知道不能這樣還是不由衷的慵懶閉著眼睛緩了緩,意識稍微恢復了一點點頭劇烈的疼痛起來,有一些不愿意記起的片段在腦海里一閃而過,閃電般的,霹靂劃過,林曉菲受到了驚嚇般慌忙坐起來,不住的喘著粗氣。
額頭沁出汗珠。
活著,跟死了有什么區別呢?
都不過是一局殘軀罷了。
鐘祥從外邊走了過來,林曉菲想裝昏迷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于是繼續呆呆的坐在床頭腦海里一片空白。
她沒看鐘祥,也不想看,現在的林曉菲就算做出再任性的舉動都是可以被原諒的。
鐘祥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他不是風傾澤,不會了解林曉菲輕巧的心思,不會猜透林曉菲的滑頭和無理取鬧,不會安慰不會遷就,但是他的愛是卑微的躲避的隱藏著,他知道自己有些不可思議但是沒辦法,有些事情就是無能為力的。
比如曉澤的離去。比如自己母親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