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澤的葬禮舉辦的很低調,鐘祥作為他名義上的姐夫把一切都操辦的很體面,林曉菲因為過度悲傷甚至不能出席,只是在鐘祥的陪同下搖搖欲墜的站在一旁,風傾澤選了林曉菲母親旁邊的一塊墓地選擇安葬,相信林曉菲會贊同他這么做的。
我們每一天悲傷著,歡笑著,痛苦著,跳躍著,不管怎么低谷怎么高,潮,歲月仍舊是把殺豬刀一刀一刀宰割著我們的青春,讓揮霍的年華一點點衰老,每一次的重蹈覆轍都是昨天的復制,毫無光澤,渾渾噩噩的在兩個極端的世界里拉扯。
林曉菲說,當初同意結婚是為了曉澤病情考慮,難道做錯了嗎?
鐘祥說,是不是不管我怎么努力怎么習慣都無法成為她的無可替代。
風傾澤說,我要怎么做,才能讓你少難過一點點。
不幸的人都各有各的不幸,杜思薇,原來你才是最幸福的啊,你早早的就解脫了,你的忍讓和諒解都會得到超度和輪回的。
至于溫璟,要怎么說呢?恩,她還是帶著罪孽走的吧,是不是值得有一點點慶幸,活著的時候怎么都是不對的,死了還得到了鐘祥的不安。鐘祥啊,溫璟死后你看到林曉菲的每一秒時間里包裹的濃濃柔情是不是都有對溫璟半分絲毫的愧疚呢?你的感情始終不定性和自私。
生命這條洪大的河流里我們每個人都罪孽深重。
當平行的軌道交叉進彼此的生命注定有個人要失去原本預設的路線,可是怎么了,我們都面目全非了。
風吹起潔白色窗簾,碎花臺布上靜靜坐著破舊的臺燈,這是個充滿回憶的地方,仿佛還是昨天許下的生日愿望,今天就人走茶涼。
清涼的陽光透過窗照在被單上,林曉菲坐在床沿邊散著頭發看著窗外,她的頭發早已失去光澤,從她不用上班那時候開始就沒打理過了。窗外有剛發芽的迎春花,啞黃色花骨朵掙扎著想要怒放,一顆一顆嵌在纖長枝條上格外精細,只是滄桑的皮囊出賣了真實年紀,似乎是他們剛搬來那時候就種了吧,真的過去好久了。
素凈封面的日記本沉甸甸壓著林曉菲的手發疼還是死死地抓住,風傾澤把它交給林曉菲的時候林曉菲幾乎是搶過來的,這是曉澤留下來的唯一回憶了,他甚至連,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來,他是如此的殘忍無情,匆匆的走,甚至讓人懷疑他的存在只是夢里的一段夢。
日記本里記載著他的喜怒哀樂,他快樂的時候什么樣子,他難過的時候什么樣子,他下雨天什么樣子,他晴天的時候什么樣子,他思念的時候什么樣子,他孤單的時候什么樣子,他離家的時候什么樣子,他的小心思小情緒全記在日記本里,可憐的是,這些林曉菲從來都不知道。
昨天學校打來電話說曉澤的獎學金發下來了,是筆不小的數額,老師還在電話里狠狠的表揚了曉澤的努力上進,他問曉澤什么時候可以來上課,電話是鐘祥接的,他遲疑的看了林曉菲一眼,林曉菲只顧著看窗外根本不知道有電話進來,他嘆了口氣委婉的和電話那頭人說:“曉澤……我們很抱歉,曉澤已經走了。”
與此同時林曉菲像是感應到什么一般突然急促的喘不上氣來,鐘祥慌忙的扔掉電話去照看林曉菲。也就是從那天開始,鮮少進食的林曉菲直接滴水不進了。
悲傷的情緒一下子蜂擁而至,像是無可止盡的龍卷風或是沙塵暴鋪面而來,細碎的沙子污濁的空氣貼在臉上堵塞了毛孔,臟,真的好臟。
林曉菲依舊空洞洞的端坐在窗邊,潔白的窗簾吹起云卷云舒的愜意,她的眼睛里有種漫不經心的散漫的憂傷,她已經蛻了殼不再是當初單純的小女孩,她的善良保持在起初的地方但是并不純粹了。
杜思薇死了她都沒有這么悲傷,溫璟死了她都沒有這么悲傷,媽媽死了她都沒有這么悲傷,唯獨這次,這次,曉澤的死是她永遠都邁步過去的坎,不是關于親情的無法割舍,只是同病相憐相依為命的兩個人突然失去了另一半自己的影子就像丟了魂一樣不能接受,曾近那么磨合的時光被分開一半是撕心裂肺的殘忍。林曉菲在這段黑暗的日子里只能孤獨的擁抱孤單。
這些黯然無光的束手無措的日子里鐘祥只明白了一個道理,原來真的有些人是無可替代。愛情里有一個人叫風傾澤,親情里有一個人叫林曉澤。
那個潔白無瑕的小女孩早已被生活沾染的面目全非。
我們該不該原諒世界的不公平呢?
縱使泥濘到險阻,波折到無法預測,太陽無法穿透云層抵達陸地,空氣稀薄無法呼吸,長頸鹿餓死在草原上,鱷魚沒了鎧甲淹死在水里。生活依舊是要繼續。
淚水只要還是苦的就不至于絕望。
但是,現在,哭不出來。
風傾澤的出國計劃遲遲沒有進行,他給安排的醫生林曉菲都拒絕治療,但是林曉菲的情況讓人不得不擔心,她是如此固執的在日月輪轉的綿綿長夜中折磨自己,不吃飯,不睡覺,累了就歪在那迷迷糊糊的瞇一會兒,她小睡的時候都是極不安穩的,總是喏噥著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噩夢。
每當這個時候風傾澤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辦才好。
林曉菲已經沒了注意力,連身邊站了人都不知道,她不會知道鐘祥擔憂的眼神和他熱了又熱的飯菜,他夜不能寐寢食難安的焦慮,一次次艱辛的體驗早就教會了鐘祥如何去照顧一個人,可是他始終捉摸不定林曉菲的心思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深知自己怎么都走不進她的心底,那里,早就住了一個人,就算布滿灰塵人去樓空但是的的確確全部都是那個人的影子不是嗎?
鐘祥甚至都可以聞得到連空氣里都遍布風傾澤的影子,淡淡的甜甜的充滿櫻花的香味。
甜膩的讓人舍不得的香味。
讓人妒忌不忍心怪罪的香味。
他只能再一次的,在得不到回應后轉身將飯菜拿走,他的背影和林曉菲的背影形成兩條永遠都無法有交集的平行線,孤寞的惆悵的行走。
像秋天夕陽西下的麥田里戴著草帽的老人留戀的看著遠方,一聲嘆息驚起一地鷓鴣。
像冬天荒涼無垠的草原上昂首挺胸的雄獅無奈的看著遠方,一聲悶哼驚起一地羚羊。
他的傷心那么明顯卻不能被可憐。
親愛的少年,請原諒世上所有的不公平,你不必以一個卑微低下的姿態來乞求完美,本來就沒有完美的存在,所以,記得保持你的傲嬌,愛一個人,就是把最好的給與對方,包括尊嚴。
最美好的始終會來臨,你所需要的只是耐心等待。
但凡我們這樣安慰自己故事都會出現發面結局,為什么我的等待都只能是虛無,怎么花都枯萎了還是不會有出暖花開,我們面朝大海滿懷希冀,我們躊躇滿志自信滿滿,我們就是不能夠善始善終。
我在陽光灑滿窗臺的明媚春天里等你蘇醒,我在一片芬芳的花叢里等你經過,我在你每天走過的街道踱步徘徊,想象著你可能有的或喜或悲的心情,猜想著今天你是開心或是壓抑,我在揣測,我在你吃過的餐廳吃你經常點的食物,我品嘗你喜愛的口味感受你是怎樣的心情,那是多么奇妙的心靈旅行。
風傾澤來的時候林曉菲已經躺下了,只是睡的很淺,她的眼皮都還沒有緊緊合并,甚至都能看到褐黃色的瞳仁,呼吸是均勻的,仿佛一切不好的事情還沒發生過,她還保持著明天要上班的美好狀態,依然活潑堅強。
她太乖了,乖的讓人害怕。
瘋狂的夜貓一旦安靜下來便會讓人擔憂。
指腹輕輕的撫上林曉菲的面龐,林曉菲受了驚嚇一樣的顫抖,然后又很快的繼續睡著,似乎是很享受這樣的溫柔,漸漸的也睡的更安穩了。
額頭,眉毛,眼睛,顴骨,臉頰,嘴唇,一寸一寸小心翼翼的呵護著,風傾澤要把所有的柔情都給她,可是為什么他卻是眉頭緊鎖的呢,他的擔憂和惆悵都寫在臉上,眼神絲絲緊扣在床上那個人身上從不曾離開。
她身上依舊殘余著年幼時的奶香味。
干凈,香甜。
像個孩子般美好。
月光如琴鍵里流淌出的音符美麗動人,一顆顆落在林曉菲身上叮叮咚咚作響,這樣的夜晚已經很久都沒有出現過了。
不管是對于風傾澤還是林曉菲而言。
已經太久太久都沒有安靜的睡一覺了。
林曉菲握住風傾澤的手不放,風傾澤有一瞬間狡黠滿足的笑容掠過,他任由林曉菲握著,畢竟這樣也還是能帶給她依賴和安全感,小小的溫暖在彼此手指間傳遞著沒有縫隙,安逸,安穩,安全,風傾澤也靠在林曉菲胳膊邊睡著了。
而鐘祥,站在門外看著這曖昧的場景心里苦澀的不是滋味,可是,風傾澤是鐘祥自己叫來拯救林曉菲的。
還記得鐘祥在風傾澤面前欲言又止的樣子,他想開口又不敢開口,畢竟鐘祥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表露自己的脆弱和無能為力,林曉菲是鐘祥割在傷口上的痛眼看著潰爛還無藥可救,而風傾澤才是那一劑良藥。
“麻煩你去看看她吧。”再不去的話就沒命了。
好了,就這樣放棄吧,都努力了爭取了付出了那么多,再不甘心都于事無補了,好吧,到此為止吧,不用苦苦糾纏奮力掙扎了,成全吧,結束這無所謂的牽絆,等一切都平靜下來就是自己該離開的時候了,走吧,不用覺得不公平,本來就沒有公平的待遇,可是為什么會那么難過。
風傾澤眼珠流轉卻沒有過多的考慮,然后微笑著拍了拍鐘祥肩膀,沉默的走開。
風傾澤的背影一下子蒼老了許多。而鐘祥的眼睛里全是死灰一般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