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兒，切莫造次！”

一個滄桑而有力的老人的聲音一下子鎮住了在場的女孩兒們，就連李大頭也是嚇得癱軟在了地上。

說這話的正是李家主人。

李大頭自知，這李家主人平日里雖是和藹，但這藥材地可是李家的禁地，旁人是萬萬進不得的，這下子，看來自己完了。

九川暗自琢磨著，看樣子，來者恐怕就是李家主人了。

隨后，果然從走廊幽深處走出了一位約摸六旬的老人來，只見老人著青色圓領窄長袖花大衣，衣長及小腿，頭頂褐色素帽冠，稍微露出些花白的發髻來，精神卻是矍鑠有力。

九川趕緊向老先生行了禮，謙卑地說道：“前輩恐怕就是這‘百草園’之主——史李了，我宮佑，今日前來貴府，只因求藥一事，并無惡意，還請李老明察。”

九川說話有條不紊、不亢不卑，一旁的丑奴兒們聽得也是個個神魂顛倒的，只覺渾身酥軟起來。

李老還未答話，哪知這蟬兒竟先搶了話去，她稍稍有些忿忿不平，本就猙獰的臉上更是顯得面目可憎起來。

“東陽大人！就是他們！私自潛入此地，倘或真無惡意，怎的這般鬼鬼祟祟，蟬兒以為，自當嚴懲不……”

“唉，好了，蟬兒。老夫都知道了，你也別再責問了。”李老喟嘆了一聲，打斷了蟬兒。

李老緩緩走過來，向女孩兒們揮揮手，示意要她們回避，于是女孩兒們才起身作揖，只有那個蟬兒仍然還在嗔目著九川，她咬著嘴巴子，李老又向旁邊兩個女孩子招手示意，等到那兩個女孩兒前來攙扶她，蟬兒才勉強轉過了身去。

等到眾女孩兒都散了去，李老這才先將癱坐的李大頭攙了起來，嚇得李大頭連忙磕頭。

“東陽大人饒命哪！東陽大人！大頭不顧您的禁令，擅闖了藥材地，大頭我……就算饒不了我，還請大人千萬饒了這宮佑小兄弟！不干這小兄弟的事！都怪我！怪我！”

說著，李大頭狠狠扇了自己兩大耳光，他受蒙面人之令要保護九川不受傷害，這次不但自己深陷逆境，連同這護人的任務也一并失敗的話，那蒙面人也是饒不了他了。

李大頭還慌著請罪，李老再次將他扶了起來。“大頭，你右臂上的傷可還好？今早上發生的事，我都聽你家婆子說了……”

李大頭聽到李老問他的傷勢，趕緊又將袖口挽起來，連連拍自己的臂膀，“沒事！東陽大人！大頭我強壯得很！”

“呵呵，你跟隨我已久，我的脾性你還不清楚，竟嚇得如此驚慌！”李老笑笑。

“沒有，就是……這個……哦，對了，東陽大人不是還要徹查何老七和華嫂的事嗎？現在全李地的人都在騷動，吵著要暴尸，這件事情大人看……”李大頭故意岔開話題。

“嗯，方才我也去城頭看了，已經明確告知眾人不可自作主張暴尸，也派了守衛前去維護秩序，這件事我自會徹查清楚再上報，你就不用再多問了……不過……”李老嘴巴一癟一癟的，似乎是想說些什么，但話還沒有吐出來又讓李大頭搶先了。

“東陽大人，整件事其實宮佑公子最為清楚，今早的大火正是因為何老七和華嫂意圖謀宮佑公子的財再害宮佑公子的命而起，沒想害人終害己，最終兩人害死了自己。大人不知，那兩人竟是販賣人肉的！”

李大頭滔滔不絕，一手指向九川，全然不顧李老在一旁尷尬笑著。

見此情景，九川也著實為李老的大度折服，能讓奴隸這樣和自己說話，看來李老真的很慈愛。

李老實在忍不了李大頭的嘮叨，于是打斷了他，“看來還是得懲罰懲罰你啊！”

聽到“懲罰”二字，李大頭立馬就閉嘴不說話了。

“好了，好了，這懲罰的事暫且不提，你先下去，我自會命人送些草藥予你醫治臂傷，我有話要單獨與你帶來的這位公子一說。

“李老瞇著兩只扯著皺巴巴的粗麻袋子似的眼睛，咧開了已經脫掉了一顆門牙的干癟的嘴來。

李大頭聽到李老竟然咬贈藥，也是惶恐不已，這李老昔日也常常贈物贈禮給卑賤的奴隸們，但從不會贈藥，都知道這草藥是李老的心頭肉，想到今日擅闖了禁地，看到了不該看的人，還正好撞上了李家主子，沒想老頭子竟然還說贈藥，真是完全想不出原因來了。

又想到自己本來的任務就是寸步不離九川，這下李老命他回避，若是九川趁機離去，李大頭也定是出不了兜著走。

于是李大頭由走廊離開后躲進了隱秘處，暗中監視起九川和李老。

“想必，公子便是我家奴仆救下的那位外鄉人罷。”老人并沒有顧忌長幼尊卑、等級之禮，過去就牽住了九川的手來。

九川見李老確是位和藹可親之人，對待自己也并沒有顯示出極大的尊貴姿態，但是將幾個相貌丑陋的女孩兒安排在他種植藥材的地方，九川的確是不明白他的用意，聽到李老的問話，九川淺淺回了一聲，但是思緒仍舊是停留在了疑惑不解的地方。

“方才蟬兒與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我在暗處見公子相貌俊秀，對藥材也是多有見地，想來公子也定非凡夫俗子，老夫今日得以與君相識，也算是緣分哪！”

九川仍然還沉浸于自我的世界中，也沒有怎么聽見李東陽的話，他回想起方才李大頭介紹的事情：李家主人雖是衢國的史官，但因年紀稍長，故而衢侯允許李氏平日里居于李地，只需朝廷急詔時趕往衢邑，李氏一向在朝外行事，也享有襲來的良田數百畝，房宅多處，奴隸數百，是這個地方地位最為尊貴的貴族。雖為貴族，但李家一向是待人謙和，從不濫虐奴仆，也從不施行活人祭祀等殘酷方式。李老之婦早歿，李老念及結發之情，并未再續弦；本留有一嗣，哪想娶妻不過數月，李家獨子便因病一命嗚呼，而李家子婦[1]也從此一病不起，身體虛弱不堪起來。

再加上這樣一見李老，九川也實在想不出一個如此可親可敬之人就算再怎么珍惜藥材，怎會特意將丑女安排來種植，也嚴禁他人進入，但剛才一看李大頭的傷勢，確實又是位和藹的老人，還將自己珍惜的藥物要贈與李大頭，這些，都說不通啊！

一大團的濃霧謎團滾滾而來，九川想要打探清楚的想法一涌，差點就沖出了口，幸好他壓制住了這樣唐突的問題，將一切疑惑又回咽了回去。

“方才老夫在暗中聽聞李大頭稱呼公子為‘宮佑’，那這位宮佑公子，你是對老夫這‘百草園’極有興趣吧？”

還沒等九川詢問，沒想李老就已經看透了九川的想法來，九川的思緒一下子又回歸到了虛無，他注視起老人，那雙眼睛似乎真的是要洞悉一切。

不過九川本以為李老是要詢問自己關于今早的命案的事，沒想他卻只字未提，這倒是令九川更為不解了。“李老前輩料事如神，我的確是對前輩的‘百草園’頗有興趣。”

九川見老人笑意斂去了許多，神色也有些嚴肅起來，“怕不是對‘百草園’有興趣，而是對園子里的這些丑丫頭們吧？”

九川本不想直接提到“丑”這個字眼，畢竟還是在德高望重的長者面前，九川本是想多多顧及老人的顏面，沒想這下李老竟是自己直接承認了園子里的女孩兒們確是相貌不佳起來。

想到丑女孩兒們現在雖是回避了，但隔墻有耳，若是遭她們聽到，免不了暗自傷心的，于是九川語氣稍微停了些時候，也并沒有回應剛才老人的話來。

“宮佑公子莫顧忌，那些女孩們是決計不會偷聽的。”聽到老人鏗鏘絕對的話語，又驚嘆老人完全是一語中的，透析自己的想法，九川唯有靜靜聽老人的話，希望下一句真的聽到事情的緣由來。

“其實，這些女孩子，都是老夫特意挑選的。”老人果然是緩緩地開始道出緣由來，他示意九川隨他同行，于是帶著九川繞過了種植草藥的園子，朝著里屋前行了幾步。

李大頭也是緊跟著行了過去。

老人帶著九川站在了幾個大的火爐子前，沉默了半晌，由爐子上部揭開了封口的石頭，取出了一把被烘得熱騰騰的草藥來。

一般草藥都需日曬暖烘，秋冬陽光不足，故少有在這兩季節中制草藥的情況，難怪李老冬日里仍舊制湯予兒媳，原來是以火爐相烘而成。

九川仔細聞聞烘好的防葵與茺蔚子，果然散著濃郁的藥香，李老將這一把草藥遞與九川，接過仍留有余溫熾手。

“她們，皆是處子之身。”

李老的話音還縈繞在整個屋內，九川一時頭腦發白了，手上捧著的草藥也撒下了大半。

他萬萬沒想到李老竟然會說出這樣隱秘的事情來，不僅是九川震驚了，連同暗地里的李大頭也跟著震驚了。

之所以不讓外人入內，因為此地竟然是處子地？

注解：

[1]子婦：兒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