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兩個孩子發(fā)話,老族長便怒喝道:“你們二人越發(fā)大膽了!早先未受教訓(xùn),今又踏足禁地,可是該罰?”
九川沒想老族長反映竟如此之大。
不過,這幾日將吾族確是因為自己鬧出了不少風(fēng)波。九川心想。
但青禾與祈女兩個孩子天真無邪,若是將吾族的禁地也就罷了,只是涉及到外族人,將吾族內(nèi)部似乎有排斥之人作祟,少不了兩個孩子受責(zé)。
不過,方才隨老族長領(lǐng)略了將吾族的機密,九川心中倒是積著石塊,重而不落,縛人難釋。
“老族長,祈女與青禾只是尋得草藥回來,卻未見老族長與九川先生,便循著足跡至此,全然無意再涉禁地。”
此番祈女說話顯得堅硬許多,比起最初接觸她,九川似乎窺見到祈女身上隱隱的成熟來。
而青禾的變化,無疑令九川最為吃驚,從最初的怒目相視,現(xiàn)在的青禾態(tài)度友好,甚至還沖九川微笑,這是一開始被青禾傷手的九川始料未及的。
“罷了,罷了……祈女,你快與九川先生上藥吧。”老族長無奈地搖搖頭,之前生氣的樣子似乎只是裝出來的。
不過,九川心里明白,老族長如此小心翼翼守護這東遠放逐地的秘密,雖今后定會告知后繼人,但他確實是不愿讓旁人過早知曉的。
只是九川還沒有弄明白,為何老族長會將此事告知他,一個外族人。
這并非信任,但不是信任,那又是為何?
祈女趕忙過來上藥,青禾也過來幫忙,兩個孩子顯得既可惜又難過,上起藥來倒是很有大人模樣。
之后,因傷口之故,九川便在將吾族養(yǎng)傷,滯留半月。
每日,九川隨祈女采摘野果,青禾便隨行,這孩子看祈女看得緊,總是把采到的菌類拿給祈女看,強烈希望能得到祈女的贊許。
除了簡單的采摘工作,九川也會觀看他們的狩獵,狩獵往往幾十將吾勇士出動,多獵得虎豹、野豬,其中,溪芒身手最為矯健。
九川與兩個孩子的關(guān)系越發(fā)親密;而溪芒,則依舊視九川為敵,處處針對九川。
三日前,九川前往淮帶之處洗漱。
忽有一箭飛射而來,幸得九川反應(yīng)靈敏,及時躲過了箭矢,再一回頭,便見溪芒在遠處怒目而視。
“溪芒,你這是作甚?”九川問道,言辭微有忿然。
那溪芒并不馬上回答,只是從后面的箭筒內(nèi)取出一支箭,再次瞄準(zhǔn)了九川。
九川怒了,喝道:“溪芒!”
溪芒沒有停手,一鍵飛來,直直沖散了九川綰起來的辮子,青絲一瞬間就瀉了下來。
方才,九川倒是嚇了一跳。
“這不過是給你的一個警告……”溪芒狠狠說道:“離青禾他們遠點!”
說完,溪芒便轉(zhuǎn)身竄進了樹林。
九川后來與將吾族中的人聊天才知曉,這溪芒乃是將吾族第一大將,雖然年僅二十五,但勇猛過人,曾徒手搏狼,將吾族長對其寵愛有加,但凡重要任務(wù)皆派給溪芒處理。
不過,除了這些,九川還了解到,將吾族族長本來是極為興盛的,早在十一年前,將吾族領(lǐng)地突遭羌人襲擊,青禾的父,老族長長子,為保衛(wèi)族落戰(zhàn)死,時年二十;而當(dāng)時青禾之母——淮因,九月懷胎,因受驚嚇,誕下有言語缺陷的青禾,她自己則在把青禾托付給阿麥后勇敢地與敵人廝殺,最后失血過多而亡。
也就是在十一年前的那場變動中,將吾族的幾位長老皆未能幸免,而青禾之父的幾個兄弟也隨兄同去,僅余一妹,因其夫逝,八年前便悲傷過度郁積而亡,留下了一子,喚為溪芒。
想到這些,九川不禁覺得這將吾族果真也是經(jīng)歷了風(fēng)雨飄搖的部落啊!
他正欲回到部落,忽見三個婦人抱著幾筐衣服便朝這邊走來。
“哎呀,這不是九川先生么?”婦人驚訝道。
比起先前,將吾族人對九川的態(tài)度的確是要好了很多。
一婦人靠過來,見九川頭發(fā)雜亂,隨風(fēng)飄動,非但不覺丑陋,反而增添了幾分韻味,便笑著道:“九川先生可是來此散步的?”
九川禮節(jié)性地回笑了一下,沒想那婦人情緒顯得更為高漲了,激動地對旁邊的另一個婦人道:“看!他竟對我笑了!”
“少臭美了!分明就是對我笑的!”第三個婦人也插話道。
九川實在不想同此三人閑聊了,便告退道:“若是沒什么事,九川就先行離開了。”
那三個婦人見九川要離開,慌亂起來。
“哎,九川先生別那么急嘛!”
“對啊,我們這邊還有諸多問題要同先生探討哩!”
九川轉(zhuǎn)過身,正準(zhǔn)備沿著石子路返回,忽然聽到一婦人驚呼道:“你們看,這水中飄得是何物哪?”
聽到婦人的聲音,九川回頭望去,見從那淮帶上游果然飄來一個什么東西,黃的。
還沒看清楚究竟為何物,叢林中便跑來了青禾,毫不猶豫地跳進了河中。
“青禾?”九川驚訝道:“小心啊!青禾。”
青禾并沒有回頭,他直直朝著那東西游去,很快便返了回來。
當(dāng)青禾用濕漉漉的手將那東西遞給九川,笑嘻嘻地比劃著示意要九川表揚之時,九川驚了。
因為他發(fā)現(xiàn),這竟是只草鞋!九川先前曾為素一編過一雙草鞋,而他手上的這只,正是之前自己給素一編的那雙之一!
他不會認錯,因為每每編草鞋,九川總會在夾腳處系上一個藤蔓達成的結(jié),而這樣的編法只有他才會!
九川再次望向草鞋飄來的上游,他皺了皺眉頭,那里應(yīng)通往衢邑。
這么說,素一她——下山來了!
青禾睜大眼睛好奇九川一前一后的情緒變化,九川則陷入了沉默。
“青禾,先回去吧!”九川道。
一路上,九川一句話都沒有說。
青禾似乎是看出了九川的異樣,也尾隨其后,什么話也沒有說。
中途遇到采摘草藥回來的祈女,見前面的九川拿著一只草鞋一臉困惑的樣子,祈女便奔過去打招呼。
九川轉(zhuǎn)過頭來,僅僅是苦笑了一下,顯得并不是很熱情。
返回將吾族樹屋,老族長正在巡視男人們修筑支柱的情況。
“族長。”
九川喊道。
老族長循聲望去,見九川表情奇怪,警覺起來。
老族長見九川披頭散發(fā),便皺了皺眉頭,問九川道:“怎的,九川先生,莫不是溪芒又欺侮你了?”
九川搖了搖頭,緩緩回復(fù)道:“非也。不過,我想,我恐怕不能在此地久留了……”
聞言,青禾與祈女瞪大了眼睛,一旁的將吾族人也都驚訝地望向了這邊,而老族長,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方才還在試探繩子牢固與否的手不自覺地抽了回來。
老族長問道:“難道……是因為溪芒對你不大友好的原因?”
九川沉默了半晌,最后將素一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老族長。
老族長半天沒有說一句話,倒是一旁的祈女,顯得極為不舍,抬著頭問九川:“九川先生的手不是還沒完全好么?這么快就走?”
九川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背,這兩月來在祈女與青禾的悉心照料之下,他的手其實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
他伸出右手,摸了摸祈女的頭,又摸了摸青禾的額頭,語重心長地對青禾說道:“青禾,今后要努力成為一個強壯的將吾勇士,要好好照顧祈女,知道么?”
青禾皺著眉頭,拍掉了九川的手,一如他最初見到青禾之時的表情。看得出來,青禾不愿九川離開。經(jīng)過這兩個月的相處,青禾其實已將九川當(dāng)作了自己的兄長。
那時的青禾還沒有意識到,九川說的這句話意味著離別;而那時的九川也還不知道,幾年后,他當(dāng)時面前的這個矮矮瘦瘦的男孩子竟然會救下他的命,還有許多人的命。
九川再次面向老族長,道:“族長,九川要尋的這女子,于我而言極為重要,若是不去,恐怕我下半生都將會在悔恨當(dāng)中度過;再者,九川已在此叨擾多時,不勝愧疚。還望族長能明白九川之心。”
然后,九川便做了一個辭別的手勢。
老族長捻了捻胡須,朝身旁兩個孩子悲傷的臉上望了望,又將目光鎖定在了九川的右手上。
“老夫尊重你的意愿。”
老族長最后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九川感動地鞠了一躬。
次日,將吾族族人應(yīng)老族長之命,為九川盛大送行。
兩個孩子哭得稀里嘩啦;老族長則一臉嚴肅,他在九川耳畔耳語了一番,九川聽到老族長對他說道:“今后,若是用得著我將吾族之處盡管吩咐,將吾族人定會竭盡所能!”
聞言,九川握拳道謝。
九川一邊安慰兩個孩子,一邊又覺察到樹林深處似乎有一雙眼睛,在緊緊盯著他,那人,應(yīng)是溪芒。
最后,帶著東遠放逐地未解的重重疑惑,九川還是離開了將吾族領(lǐng)地,再次踏上行途,不過這次,他的前進方向并非衢南,而是淮帶上游,衢邑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