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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溯源·衢九川

東遠放逐地(一)

順著小木間而下,九川等人抵達了地面,麻繩那一頭的人也相應地抵達了樹上。

青禾跑在前面,一下子就跳下了小木間,然后回頭來沖著九川等人比出一個快過來的手勢。

祈女也跟著跑了過去,然后笑嘻嘻地拉住了青禾的手。

四下張望,九川發(fā)現(xiàn)將吾族人的居住地處于大片茂密的叢林中,蔥蔥郁郁的樹木完全遮擋了陽光,稍一抬頭,便可見空中將一片綠色分割成不規(guī)整的諸多小塊的麻繩及樹木與樹木之間的橫梯。

身處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九川驀地有種在衢南山叢林深處的感覺,陌生而熟悉。

九川往前挪了幾步,踏著從地上冒出的軟軟的苔蘚,九川感到周圍的空氣似乎極為新鮮,輕輕一吸,便將這一叢林的靈氣都吸進了鼻中。

在陽光被樹干分割的罅隙中,漏下大大小小的光斑,跳進苔蘚的懷抱中,一點一點,滲透進大地的呼吸里。

“青禾,祈女,帶九川先生去淮帶之處吧。”老族長如是吩咐道。

“恩。”祈女乖乖地點頭,然后拉著不大情愿的青禾又回來,沖著九川說道:“那就請先生跟著我們走吧。”

九川倒是非常喜歡這兩個孩子。

事實上,現(xiàn)在這兩個孩子之間天真爛漫的感情,讓他回想起了許多往事,一些在他腦海深處埋藏了許多年的記憶,一段他極為珍惜卻又極其想要徹底拋棄的記憶。

“恩,那就勞煩兩位了。”九川沖青禾和祈女客客氣氣地回復道。

然后,跟著他們,踩著碎碎的陽光,穿過叢林,穿過木屋之樹。

兩邊皆是茂密的叢林,道上因將吾族族人走動多了,故草木稀疏,成了小道。也有茂盛處需青禾割草開道。

兩個孩子倒是興致勃勃,一路上都表現(xiàn)得特別積極。

九川本以為青禾討厭自己,便不會乖乖聽從族長的話過來,沒想?yún)s也走在了前邊,說到這個,估計還是祈女的功勞吧。

“祈女,你們一直是生活在這里的嗎?”九川朝前面的祈女問道,又低頭仔細端詳起之前祈女給他上的藥,覺得這孩子極為細心。

祈女轉過身來,陽光穿過樹干與樹干的縫隙斜射過來,烘得祈女的整個輪廓都顯得極為不真實。

九川看她,見那孩子臉上并沒有先前的喜悅,隨后,便聽見祈女小聲說道:“青禾一直是在這里的……祈女不是。”

青禾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牽著祈女的手一會兒又捏緊一會兒又放松,似乎很不自在。

之后,青禾瞪了瞪九川,沖過來推九川,青禾的手勁兒很大,差點就把九川推倒,他瘋狂地像只小牛,嚇得祈女趕緊過來拉他。

九川意識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于是抱住青禾,一個勁沖他道歉。

那孩子在九川懷里仍然不老實,又撞又撲的,忽的又抬起頭,沖九川吐了口唾沫。

九川突然受到這樣的“禮遇”,也不知所措了。

祈女見事情越鬧越大,生氣地從背后用兩手抓住青禾,青禾條件反射地扯手,沒想就把祈女推到了地上。

等青禾回過頭來,看到摔倒在地上的噙著淚水的祈女時,臉色瞬間就變了,立馬蹲下來給祈女抹眼淚,手上比劃個不停,嘴巴又張個不停,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一下子就急了,面紅耳赤起來。

九川不顧臉上的唾液,走到祈女和青禾旁邊蹲下,其他什么安慰的話也沒說,只是叫祈女抬起頭來。

祈女抬頭,見陽光下,臉上還淌著晶瑩的九川竟展開了一張笑臉時,祈女覺得那樣子特別滑稽,“撲哧”就笑開了。

青禾見祈女笑了,不好意思地站起身來,又扯了扯九川的衣服,九川抬頭看他,青禾馬上把臉扭向別處,又繼續(xù)扯九川的衣服,似乎是要帶他去什么地方。

“祈女,先起來吧。”九川把祈女拉起來,跟著青禾向樹林外走去。

遠處傳來陣陣流水聲,越向那水聲的方向走去,鵝卵石就越多,等完全走出樹林,便可見一片開闊的溪岸,堆積著大大小小的鵝卵石,罅隙間積著淤泥。

前方為一條小溪,冰釋化為春水,流淌著生命的氣息。其中有灰灰淺淺的魚游動,吐著轉瞬即逝的氣泡。

青禾拉著九川衣服的手松開了,他先指向小溪,又攤開手來懸空地做了一個抹臉的姿勢,臉上依舊是一副欠揍的表情。

祈女又拍了一下青禾的腦袋。

本來祈女年歲較青禾長,而青禾年紀又尚輕,還未到成長發(fā)育急速的年紀,故青禾個頭比祈女稍矮,祈女便可隨意拍青禾的腦袋,這次拍,便是懲罰青禾之前亂發(fā)脾氣、胡亂撞人。青禾被拍了腦袋,顯得非常不爽,立馬跑到溪邊,手上掊過一大捧水,一臉壞笑得向祈女潑過去,祈女身上立馬就被潑濕了。

這一潑,弄得祈女怒了,于是,祈女也跑到溪邊沖青禾潑水,兩個小孩子潑著潑著,見對方身上都濕了,都樂呵呵地笑了起來。

九川看到這兩個孩子,特別是看著這個只能張大著嘴巴卻又不能發(fā)出任何聲音的青禾,無奈地嘆了口氣,佩服孩童的天真灑脫。

任兩個孩子繼續(xù)在溪里淘氣,九川移到溪邊,尋了塊較大較平的鵝卵石,踩上去,用左手捧了些水,俯下身去擦臉,洗掉臉上的垢污。

對岸傳來陣陣粗獷有力的喝聲。

九川被這喝聲吸引了去,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朝對岸的樹林里望去。聲音越來越大,似乎是有一百多人的樣子。

九川屏住呼吸,一百多人齊聲喝著“刺”“扎”“鉤”“割”“砍”,聲勢浩大,震得整條溪水的奔涌也變得急躁起來。

似乎是在訓練。

正如九川知曉的,將吾族向來驍勇善戰(zhàn),從這小小青禾身上便可窺一二。但真真切切感受其格斗訓練陣仗實乃頭一回。

九川心中好奇,非常想瞅瞅這傳說中的將吾族是如何訓練武士的。

一想到之前將吾族圍擊自己時的兇惡,九川又不寒而栗了。

自己有傷在身,本就應當好生休養(yǎng),且傷因誤闖將吾族麥田所致,如果自己這次又肆意妄為,擅自偷看將吾族勇士訓練情況,恐怕老族長很難再輕易饒恕自己。

糾結半晌,九川果然還是沒有行動。最后,還是乖乖坐回了溪岸邊的一塊巨石上,繼續(xù)看兩個孩子戲水。

溪水聲和呼喝聲夾雜在一起,九川并不能提起興致來。

陽光暖暖的,照著九川的眼睫毛也軟軟的,這樣一誘,眼皮便一升一降地動著,最后合到了一塊。

不知過了多久,九川睜開眼來,世界漸漸從橙色變得清晰。

這一睜眼,卻沒有看到兩個孩子。九川起身,四下張望,依舊沒有看到兩個孩子。

不好!九川預感到出了什么事兒。

九川跑到溪邊,朝上下游望去,也并沒見兩個孩子的身影。

九川急了,沒過多久,對岸游來了青禾一個人,等他漸漸靠近,九川看到他臉上滿是淚痕,一副極為驚恐的表情。

九川趕緊過去,兩手扶住因慌張游泳而嗆水直咳嗽的青禾,“怎么了,青禾?祈女呢?”

一提到祈女,青禾哭得更厲害了。

他漲紅了小臉,右手一直溪對岸晃動著。

九川大概知道了,祈女在溪對岸出什么事了。

沒有過多猶豫,九川便同青禾涉水到了對岸。

勇士們訓練的呼喝聲仍然在繼續(xù),青禾帶著九川往前走,竄進一個樹叢,九川看到一個鋪著樹枝、雜草的深坑,九川猜測這是用來捕獵用的。

青禾在坑前停住了,然后朝坑內望了望,指向九川這邊,又無助地看著九川,指向坑內,示意讓九川過去。

九川聽到坑內傳來祈女的聲音,走到坑前,果然看到了坑底的祈女,身上似乎受了些傷,但表情并沒有青禾那么慌張。

“九川先生,你終于來了。”

看到上面的九川,祈女松了一口氣,她試著要站起來,但因為受傷的緣故,站了幾下還是無力地坐到了坑底。

“祈女,別怕,我馬上來救你!”九川一邊穩(wěn)定祈女的情緒,一邊又叫青禾去找尋些藤蔓。不一會,青禾便拿著藤蔓過來了。

九川將這些藤蔓連結在一起,狠狠扯了幾下,見捆綁結實了,便將藤蔓甩到了坑內。

“祈女,你現(xiàn)在能順著這藤蔓爬上來嗎?”九川問道。

“唔,讓祈女試一下……”祈女抓住藤蔓,試著爬了幾下,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九川見狀,扭頭轉向青禾,說:“青禾,幫我把這藤蔓綁到那邊的樹上,看來我得下去把祈女救上來了。”

語畢,便將藤蔓遞給青禾,青禾不知是被嚇傻了還是怎樣,九川把藤蔓遞過來的時候完全沒反應,于是九川干脆像祈女那樣,狠狠地敲了一下青禾的腦袋,這一敲,倒是把那個倔強的青禾敲醒了,他瞪大了眼,殘留的淚珠還在眼眶里打轉轉。

“青禾,別愣著了,快把這個綁到那邊的樹上!”九川的口氣稍微有些重。但是顧不得這些,青禾還是趕緊按九川說的去做了。

一切準備就緒,九川便準備下到坑底去了。

“祈女,我要下來了!”

九川面對著坑壁,一點一點往下移動。

坑壁稍微有些潮濕,踩著滑腳。上面的青禾則緊張著看著九川往下移動。

等到安全到達坑底,祈女高興地握住九川的手,臉上浮出燦爛的笑容來。

“好了,祈女,現(xiàn)在你到我背上來。”九川一手拉過祈女的手,搭到自己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又抓住藤蔓,這樣扯了扯,沖祈女說:“祈女,抓緊我啊。”

祈女便緊緊扣住九川的脖頸,雙腿也緊緊夾著九川的軀干。

九川攀著藤蔓,開始艱難地移動,這樣上去不比下來的時候,加之背上背了一個人,爬起來更加吃力了,九川蹬著坑壁,滑了幾下,差點滑下去。

青禾倒吸一口氣,兩手握拳握得緊緊的,生怕下面的兩個人又都掉了下去。

“沒事吧,九川先生。”祈女小聲安慰九川。

九川“嗯”了一下,又開始吃力往上面挪動。

九川稍微抬頭往上面看了看,見這坑圈出的一圓天空被樹木擋了大半,只稍微可見碧藍中嵌著幾抹白,白得讓他有些眩暈;九川再不敢抬頭了,過多的仰望天空讓他過于憧憬上去之后的成功,卻不再那么重視當前深深切切體會到的煎熬之苦,于是九川低下頭,看著面前的泥黃坑壁,一點一點往上移動。

這樣過了許久,九川終于帶著祈女到了地面。

一到地面,九川便癱坐下來了,一旁的祈女趕緊過來扶住九川。

青禾臉上的淚痕差不多被烘干了,此刻,他沖過來抱住祈女,又張大嘴巴哭了起來。

“傻瓜青禾,只知道哭!”祈女罵完青禾,又朝青禾腦袋上拍了拍,青禾揉揉腦袋,卻是一臉傻笑。

“是誰在那里!”

從旁邊的樹叢里傳來一個鏗鏘有力的男子的聲音,九川等人朝那個聲音傳出的方向望去,叢林中接連出現(xiàn)數(shù)十個身上畫著文采、手上拿著戈矛的漢子。

他們,都是將吾族的勇士。

“青禾,祈女?你們怎會在此處?”其中一人沖地上的青禾和祈女問道。

青禾和祈女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九川答道:“這兩個孩子本是受老族長之命,帶我四處散步,后因涉水來此,祈女誤陷陷阱,于是,我便和青禾救出了祈女。”

一個梳著辮的壯漢走過來,蹲下來,沖青禾和祈女惡狠狠地說道:“你們兩個難道不知道訓練場這邊不能隨隨便便來嗎!”接著,便從旁邊的灌木上取了一根小枝,準備要好好懲罰一下這兩個孩子。

九川趕緊護住兩個孩子,后面聞聲趕來的將吾族勇士中也過來一人勸解道:“溪芒大哥,看在祈女都受傷了的份上,就饒恕青禾他們這一回吧。”

溪芒?

這個梳辮的漢子是叫做溪芒么?

九川心想這青禾本是老族長的孫,這個叫溪芒的人既然敢隨隨便便懲罰青禾,想來此人在將吾族中的地位亦不簡單。

溪芒瞅瞅滿臉淚痕的青禾,又瞅瞅滿臉泥垢的祈女,喟嘆一聲,“唉,不爭氣!”然后甩手起身,“先一同回去見了族長再說吧。”

其他勇士聞言,皆驚恐萬分。

九川預料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對勁,果然聽到這個名為溪芒的人有板有眼地說道:“私帶外族人進入訓練場,青禾——你似乎不長記性啊!”

然后,溪芒緩緩轉身,低頭看著地上的九川和青禾,趾高氣昂、表情冷淡。

“喂,溪芒,別這么嚴肅嘛,你明明知道青禾并非有意,而且這九川先生是……”

一個人插了一句話進來,還沒等這個人說完,溪芒便打斷了他的話,溪芒說道:“青禾是否有意我并不知曉,但我知曉,淮帶之東本就為將吾族訓練場,閑人不可隨意進出,這位九川先生,之前便是因擅闖將吾族禁地遭老族長呵斥,不過巧言善辯免于受罰,今日竟又闖將吾族訓練場!”

溪芒的語調漸漸提高,隨后又面向眾人道:“溪芒今日不過是按將吾族族規(guī)辦事,至于如何處置青禾、祈女及此人,還得由老族長定奪!”

言畢,溪芒便命人過來架著九川,九川本就無反抗之心,沒想到青禾竟沖過來擋在九川前面,不準他人擅自抓九川。

“青禾!”

溪芒怒斥青禾,又命人過來帶走青禾,其他人本極不情愿,但礙于溪芒之前義正言辭,無奈唯有先擒住九川,另外又有人背著受傷的祈女、帶著青禾,一群人回到了木屋樹林。

樹林中的將吾族人見勇士們皆訓練回來了,紛紛過來迎接。

一見到架著九川、背著祈女這樣的情勢,眾人臉上欣喜的表情驟變,人群開始變得沸騰起來,整個樹林都籠罩在了一種喧囂之中。

衢南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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