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的地方,似乎立著兩個人,九川覺得眼前的光太過炫目,便伸出手去想要遮擋住一部分光,透過指縫,他似乎看到,左邊的人,是素一;右邊的人,是花蠻。
兩個人,似乎皆在哭泣,但那淚,分明不是悲傷的淚,而是包含著一種說不清的情愫在里面,久久無法釋懷,他,欠著她們。
再一伸手,他看到了褐色木板的頂,現實告訴他,他醒了,之前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
九川正欲起身,一雙褐色的瞳孔映入了他的眼簾,那是一雙和青禾一樣的瞳孔,稚嫩而可愛。
不過,這雙瞳孔的主人,卻并不是青禾,九川細看,一個大約十三四歲,皮膚白白的,梳著發髻的女孩子站在他的面前,安靜而美好,女孩子手上拿著搗碎的草藥,被九川冷不防的起身嚇了一跳,大叫了一聲,草藥也掉到了地上。
后面忽的就跳出了青禾,用短刃架著九川的脖子,似乎以為九川欺負了那個女孩子。
女孩子趕緊抓著青禾持刃的手,解釋道:“青禾,別這樣,只是因為剛剛這位先生醒了,我沒反應過來,所以就嚇到了。”
女孩子的聲音柔柔的,滿是不安。
青禾看了看女孩子,又看了看九川,接著收回了短刃。
他見搗好的草藥掉到了地上,于是將草藥撿起來放進一個木碗里,取過身后系著的水壺,倒了些水到碗里邊,泡了泡,又將濕漉漉的草藥拿出來遞給女孩子。
女孩子看到濕漉漉的草藥,顯得有點生氣,“傻瓜青禾,你這樣泡了,藥就不起作用了啊!”
女孩子推開青禾,取過一邊的石臼和石搗,從旁邊的袋子里拿出了些綠綠的藥草,又搗了起來。
青禾滿臉愧疚地過去,想要幫忙,無奈無法說話,只能擠過去用手肘碰碰女孩子,示意要幫忙,女孩子開始還不肯,最后還是允許了,青禾,則是一臉燦爛的笑容,比起剛見那孩子時的倔強,九川甚至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搗好了藥,青禾和女孩子都走了過來,女孩子對青禾耳語了幾句,青禾便退到了一旁
“先生,可能會有些疼,請先生忍忍。”女孩子如是說道,然后便開始給九川上藥了。
九川望向自己的右手手背,那里被劃了一刀,似乎是之前被放了毒血,傷口還沒結痂,女孩子便繞過那破皮處,在紅腫的地方上藥。
冰涼涼的藥接觸到肌膚時,九川感到有些刺激性疼痛,他廣識藥草,不過這種藥草,他確實是沒見過。
再一環顧四周,是一座小小的木房子,屋內的器具幾乎都是木制,木桌,木箱,木碗,屋子的中間,還有一個粗壯的樹干!
九川從未見過這樣的房屋結構,好奇之余,又覺得眼前的兩個孩子顯得特別可愛。
上藥的女孩子還在小心翼翼地上著藥,青禾則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樣子。
“九川先生醒了?”
門口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原來是將吾族的老族長,九川起身行禮,兩個孩子便站到了族長的左右兩旁。
“先生醒了,實乃萬幸。還請先生千萬莫記怨。”老族長慚愧地說道。
“九川絕無此心,族長明鑒。本就擅闖將吾族領地在先,小小懲罰亦是自然。”九川畢恭畢敬地說道。見青禾向女孩子瞥了瞥,九川便問道:“敢問老族長,這個孩子是?”
“哦,你是說祈女?她也是我們將吾族的,比青禾大兩歲。”族長回答道,接著又摸了摸祈女的腦袋。
青禾聽到這里,也是高興地裂開了嘴巴。
祈女似乎極為羞澀,不好意思地低著頭。
老族長拍了拍祈女和青禾兩人的肩膀,沖九川說道:“這些天都是這兩個孩子服侍先生,還請九川先生在此地好好休養,待毒散,老夫自會派人送先生安全離開。”
九川安心地看著兩個孩子,對他們倆說道:“那就有勞兩位了。”
青禾癟癟嘴,望向了別處,祈女則伸出手去,拍了一下青禾的腦袋,又沖九川笑笑說:“這孩子就這樣,先生別理他!”滿是大人的口氣。
青禾似乎極為不爽,扭過頭來,向祈女做了個鬼臉,馬上就跑掉了。
“這樣吧,祈女,你就帶著九川先生四處轉轉吧。”老族長說道。
“恩。”祈女甜甜一笑,立馬答應下來了。
九川心想,本來自己闖入將吾族領地,引起了一場比較大的沖突,將吾族內部或蓄積了諸多不滿與爭議,這下老族長竟然大大方方地讓自己參觀將吾族領土,實在不敢猜測這老族長心中打著什么算盤,但又想到自己有傷在身,若是急于趕路,亦是不利,唯有先滯留將吾族地一段時日為上策。
于是,九川也就應了。
不過,有些問題九川至今仍未梳理清楚。
本來之前被花蠻劫走,不過幾日至李地,由李地至衢邑亦不過幾日,牛車驅使,竟沒想會如此神速,后遇衢邑暴亂,遭溵川沖至衢國北部,事情大變,欲回衢南山的路程亦是愈發遙遠了。但,自己由衢北往南行中,從未見過任何大道,也不知花蠻等人是如何在極短時日內將自己帶到衢邑的。
九川還在糾結于這些問題時,祈女忽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九川先生,跟著祈女來吧。”九川低頭看她,那孩子天真爛漫,表情中散發著一股令人不忍褻玩的純粹來。
九川笑了笑,于是起身,別過老族長。
祈女在前面帶路,走到門口時,九川震撼了!
他止住了步,因為在他的面前,是遠遠的難以接觸的地面——他現在竟然是在樹上!
朝四周望去,果然,都是高高的樹木。
在一定高度,建著小木屋,小木屋有高有低,相鄰的兩個小木屋間還有架空的木梯,一側有木欄桿;小木屋穿過茂密的樹叢,仿佛懸空在整個叢林上方,每個小木屋面積不大,皆開有兩個小窗,且住著人家。
九川從未想過還有這樣修筑房屋的方法,竟會有樹上筑屋!
“九川先生,往這邊來。”祈女說道。
九川還沒有反應過來,心想這么高的地方,怎么下去?九川還是挪不開步子,只等祈女走過來拉住了他的左手,溫暖的,軟軟的小手。
這一拉,青禾不知又從旁邊哪棵樹上奔過來了,從祈女手中拉過了九川的手,臉上卻是一副勉強笑起來難看得要死的樣子。
“喂,青禾,你這是?”祈女手上一空,沖著青禾問道。
青禾本來就不會說話,拉著九川就往木屋延伸出來的木板往旁邊走。
九川還不清楚這青禾是什么意思,然后便在拐角處看到了一根粗壯的連接著兩個小木屋的木棍,中間是一個青銅的滾軸,上面是一根可滑動的、手臂粗的麻繩,麻繩上系著一個很大的銅鈴,麻繩一頭連著一個小木間,另一頭則繞過了木屋一直延伸到遠處樹干上打進樹干的木樁,繞過木樁再連著那棵樹上繞過滾軸的小木間。
這樣一看,九川才發現,整個樹上將吾族領地儼然成為一張密集的大網,這頭連著那頭,那頭系著這頭,視線最后回到自己站著的這個木板上,九川完全被這些繞來繞去的線路給弄混亂了。
“這個,究竟是怎么回事?”九川向身旁的青禾問道。
但這一問,九川便后悔了,他才意識到,青禾并不能說話。
隨后,祈女與老族長也過來了。
老族長見九川一臉為難的樣子,于是捋了捋自己的胡須,對九川說道:“九川先生,正如你所見,為避猛獸襲擊,將吾族人世代居住在樹上,這小木間便為將吾族人上下樹的工具。”
工具?
聽到這里,九川不禁郁悶了,他一細看,見靠著這邊的小木屋、懸空著的小木間四四方方的,三面有圍欄,余一面為一道木門,可開可闔,小木間內則可供四人站。
也就是說,將吾族人是通過這樣一個簡陋的小傳輸工具上上下下的!
九川不敢相信這一事實,還不敢輕易嘗試這樣的上下運輸工具,沒想祈女忽的拉了一下木屋外的一根繩子,從遠方的一棵樹下便傳來了清脆的銅鈴聲,祈女拉了三下,過了不久,這邊的銅鈴也響了起來,是兩聲。
少頃,祈女將九川推到了小木間前。
“老族長,請問這是何意?”九川問道。
老族長笑了笑,說:“這孩子是想對那邊想上來的人說,這邊有三個人要下去。”
“三個人?這邊不是有族長你、我、青禾還有祈女四人么?”九川疑惑地問道。
“不是啦!青禾和祈女才能算一個人!”祈女大聲回復道。
九川愣了半晌,想著在衢國中部的話,像祈女這般年紀的女孩子已接近成年了,將吾族人似乎對這樣的概念并無界定,沒想祈女后面的回答又解決了九川的疑惑,“祈女要十六才算成年的!”祈女據理力爭。
“是這樣的,九川先生有所不知,將吾族一向以勇猛善戰著稱,將吾族這邊男子十四成年,女子十六成年。祈女與青禾皆不重,可算一人。”老族長一手搭在青禾肩上,一手又搭在祈女肩上,“九川先生可大膽上去,那邊樹下已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老族長這又是什么意思?”九川更加疑惑了。
“九川先生上去便知曉了。”老族長說道。
青禾見九川紋絲不動,干脆像祈女那樣,將九川推到了小木間中,九川差點一個趔趄跌了進去,這樣一進來,九川發現拉著小木間的繩子稍微往下面移動了一些,接著,老族長便拉著青禾和祈女一塊上來了,然后關好了小門。
等四人一同上到小木間,小木間便開始平緩地往下移動了。
九川驚奇朝下望去,眼見越來越接近地面,但因恐懼又不得不扶著旁邊的扶欄。
“老族長,敢問這小木間是如何移動的?”九川問道。
“九川先生看那邊便知。”
順著老族長指過去的方向,九川發現原來這邊的繩子連著那邊樹下的一個小木間,這邊的小木間在緩緩下降,那邊的小木間則在緩緩上升,而小木間上,則站著兩人。
一人為一懷抱嬰孩的婦人,另一人為一漢子,而樹下,則站著一專門負責木間運輸的壯漢,手中牽著繩子。
將吾族為方便上下樹,特意設計了這樣一種可供上下的運輸工具。
上面與下面的木間相連,通過下去的人的重力將欲上來的人拉上去,實現這些的基礎,即為下去的人始終要比上來的人多一人,而在上來的隔間下始終有一個牽引著繩索保證平緩上升的人。
九川深深覺得,將吾族人的智慧確實難以低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