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風起。
素一早早起來,因隔壁為有絳氏住處,素一不便打擾,便悄悄走出房門。
秋風蕭瑟,因衣薄,素一不禁打起寒戰(zhàn),偶一朝院角望去,卻見九川已立于墻角,手中持著一牛骨。
“何來的牛骨?”素一沒顧其他,好奇詢問道。
因之前素一小心謹慎,九川沒料的身后有人,便因素一這一問,驚得手一滑,那牛骨便掉到了落葉堆中,素一本欲幫九川撿起來,沒想九川卻阻止了她。
“不必撿了,此乃兇兆。”九川緩緩說道,表情顯得極為不自然。
他這樣的表情倒是引發(fā)了素一極大的好奇心,于是素一又固執(zhí)地撥開落葉,將方才掉落的牛骨撿起,拍了拍牛骨上的塵土,一個她不知道的兆紋呈現(xiàn)在上面。
九川將牛骨奪了過去,表情嚴肅地沖素一說道:“素一,此事你不可參與。”
何事?素一完全不清楚狀況,然后看九川的表情,似乎是有什么瞞著她一樣。
素一覺得胸口堵得慌,她明顯感覺到現(xiàn)在站在她面前的九川已經(jīng)不再是曾經(jīng)衢南山上那個純凈無邪的公子了。
他經(jīng)歷了很多她所不知道的東西,這些東西,在磨礪九川的同時,似乎也將其越發(fā)拖往一個永遠無法回頭的深淵,一種沉重的心理包袱已經(jīng)在九川的內(nèi)心深處落地了,但此種落地實質(zhì)是扎根,永遠無法脫離痛苦。
“快進去吧,風大。”
九川微微一笑,推著素一就往回走。
那樣的笑讓素一沒有任何的信任感和慰藉感,素一總覺得重逢之后有什么東西拉進了他們的距離,但又有一種東西在無形之中肆意擴大他們之間的距離,但現(xiàn)在,她還說不清那究竟是什么東西。
九川與素一剛走到門口,有絳氏便出來了,依舊是黑色上衣,黑色下裳,不過這一次相遇,有絳氏卻略勒眉黛。
九川深知,此乃有絳氏掩飾真實身份之法,民間流傳有絳氏無眉,為掩身份,有絳氏迫不得已只好畫眉以蔽眾人眼。
見九川與素一兩人一同站在門外,有絳氏不禁笑道:“兩位著實起早啊!”
聽到此處,素一不禁羞得臉紅,其實她與九川并未同房,兩人房間相隔,不過有絳氏如此打趣,素一倒是無法解釋,只得默默含羞。
九川對有絳氏稍稍行禮,后義正言辭模樣,道:“有絳氏說笑了,可不得毀人名譽。”
有絳氏沒有回答,只是默然走到院外,伸張身體,稍微放松了一下,后扭頭回道:“不過,之間像是有誤會過。”
九川聽到此處,明白有絳氏所指之事,于是亦默然。
有絳氏想說的其實是花蠻之事。
起先九川為救花蠻,苦心尋找有絳氏,苦苦求助,有絳氏方才愿意救下這名不知底細、與她毫無瓜葛的女子,她本以為這女子乃是九川所愛,于是兩人臨走之時,她留下勸語,讓九川好好待花蠻。
后遇素一,從九川口中,有絳氏才得知此女子亦是為九川而來,本私意將九川視為不正之人。得知實情后,為相思之人終得相見而喜,不過卻也好奇這兩人之間關系微妙,雙方均是有意,卻終不道破,于是便處處幫助兩人。
“有絳氏所指誤會究竟是?”一頭霧水的素一不禁又問道。
有絳氏并不回答,只是微微搖頭,然后朝九川忘了幾眼素一倒是注意到了兩人的小動作,但她也并不道明,只是轉(zhuǎn)頭,回了一句,“素一來為有絳氏準備洗漱。”然后,邁著輕盈的步伐走進屋內(nèi)。
“勞煩你了,素一。”
有絳氏感謝道。
一陣寒風刮過,將墻角的落葉堆吹得散落開來,一些落葉飄到了九川的腳下,仍然在蜷縮著顫動的身體。
“還未向她道明?”有絳氏見素一已進去,便沖九川問道。
九川思量了半晌,并未作答。
其實,這一年來發(fā)生的一切事情,從化滿到花蠻,從鐘蕓氏到衢侯,從李地到衢邑,再從衢邑到將吾族,這一切的一切他都并未告知素一,他只說自己送化滿下山,因事故,得一女子相救,幾經(jīng)流轉(zhuǎn),最終偶然在塘這一鄙重逢素一及有絳氏。
九川明知道這是一個連他自己都騙不了的謊言,更何況是精明的素一,但是,他真的沒辦法把之前發(fā)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素一,他實在不忍心。
“方才你似乎拾得一牛骨?”
有絳氏打破了這種沉默的思考,一破便破的徹底。
九川將方才藏于袖口的牛骨掏出,手上反復磨搓著,“恩”,他應了一聲。
“我雖不懂占卜之術,不過,看樣子似乎不是吉兆哪。”有絳氏猜測道,后扭頭轉(zhuǎn)向九川,見他微微皺眉,似乎是有難言之隱。
“其實,這塊牛骨……”九川本欲緩緩道出隱情,沒想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咚咚咚”的聲音一下子就扯過了九川與有絳氏的注意力。
因這敲門聲,引得素一也走了出來。
“究竟是何人?如此大的敲門聲。”有絳氏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在思索著是否是要去開門。
“且慢。”
還沒等有絳氏決定出來是否是要開門,九川早先就下了“禁令”。
素一在一旁顯得焦慮不安,但又苦于愛莫能助,也插不上什么話來。
九川稍微停頓了片刻,踱步至門前,透過門縫向外窺探。
有絳氏停留原地,以她的身份,本就不便與外人接觸;素一跟著九川行至門前,默默不語。
素一小心翼翼地觀察九川的表情,發(fā)現(xiàn)他的表情一點點變得凝重起來。
隨后,只見九川站直了身體,回頭對有絳氏打招呼:“勞煩有絳氏進屋暫避片刻。”
有絳氏忽的意識到,九川似乎是遇上麻煩了。
九川讓素一也暫且躲避一下,素一不愿,九川無法,便只好留她在身邊。
接著,九川打開門來,素一看到,兩位侍衛(wèi)正持刀站在門口。
“敢問是九川先生么?”一侍衛(wèi)問道。
“正是九川。不知兩位大人有何事?”九川倒是大大方方地回答道。他毫不掩飾自己身份的原因在于,他已經(jīng)知道這兩位侍衛(wèi)由衢邑來,這一點,從他們的服飾便可探知一二。其中一人,竟是他之前在街上遇到的那個。
兩位侍衛(wèi)畢恭畢敬地行禮,行完禮,便說:“有位大人非常想念九川先生,千辛萬苦才尋得先生在此處,敢問九川先生愿意見上這位大人一面么?”
侍衛(wèi)說得倒是冠冕堂皇,九川心里明了,這兩位侍衛(wèi)說得究竟是何人,不過沒想到,自己逃了數(shù)月,終究還是沒逃得過此人的監(jiān)控。
九川亦是行了禮,后對素一說道:“素一,暫且避到屋內(nèi),之后的事情皆由我來處理。”
“可是,主人你……”素一極不放心沖九川投來焦慮的眼神,繼而看了看兩位侍衛(wèi),自認兩人絕非善類,便仍要跟隨九川。
還沒等素一繼續(xù)堅持,其中一位侍衛(wèi)先發(fā)言了,“素一姑娘若是愿意留于此處,大人更為欣喜。”
什么意思?九川驚了。他們竟然連素一的事情都知曉了!
之間疑惑草鞋的事情,目前看來,這草鞋與他們也是有瓜葛了,或者說,草鞋只是他們用以引誘九川返回的工具,難道,自己之前的行蹤竟完全在他們的掌控之中!
“請問大人,可知曉……”九川實在忍不下心中疑惑,打算進一步探聽實情。
不過,還沒等他細問,旁邊便傳來了遲緩而沉重的踱步聲,九川料到——是他來了!
果然,從旁側(cè)走來一男子,依舊是那張稍顯黯淡的臉,一對濃眉驀地跳出額的天,穩(wěn)穩(wěn)落到地上;兩只眸比先前同獵鷹般射出的犀利光芒更要邪魅了;那道同一道直直的城垣挺出一般的鼻梁依舊;髭稍比之前見他之時要長,薄薄的唇,棱角分明的下巴。
他身著華服,臉上展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來。
果不其然,這位大人便是衢侯。
“九川先生,久時未見,甚是想念先生哪!”
衢侯假意表現(xiàn)恭敬之態(tài),但舉手投足間仍舊是隱隱透出其身份不俗這一事實來。
九川亦是假意逢迎,他并不是沒有疑惑的,相反,疑惑太多,沒法一一顧及。
他很想知道這衢侯是如何得來素一的草鞋的,他也很想知道這衢侯是如何追蹤自己至此的,不過當務之急,還是要小心應付這個人,畢竟,這個人極不簡單。
“衢侯言重了。九川身份卑微,何德何能得大人如此厚待。”九川再次行禮。
在實情并沒有完全展露之前,九川與衢侯還不能撕破臉,所以九川也只好跟著衢侯演上一相親相愛的戲來。
“衢侯?”素一似乎是震驚不小。
聽到素一這一問話,衢侯向素一投來一個看似友好的微笑,對九川說:“想必這便是素一吧?九川先生朝思暮想之人……”
九川并未問答,之后,便聽衢侯繼續(xù)說道:“既是九川先生與所愛之人團聚在此了,衢侯不知有無榮幸能邀先生前往衢邑啊?”
聽到這里,衢侯的真實意圖終于暴露了。
九川心里自知,這一次,如何也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