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帶我與衢侯前去!”
小臣宵全然沒有先前的冷靜,只剩下一個父對女該有的擔心。
衢侯則不慌不忙,安撫小臣宵道:“父不必慌張,當務之急,需是細看婦瑾情況何如。”說完,便命奴仆帶路。
當衢侯與小臣宵行至寢宮婦瑾所居,還未進門便聽見婦瑾大呻小吟,似乎情勢嚴重。
小臣宵聞聲,散布五步便沖進居室,衢侯尾隨其后。
一進居室,便見婦瑾躺于床上,臉色蒼白、面目猙獰、花容盡失,她緊緊抓著被子,散落的青絲胡亂遮住臉頰,張大著嘴巴。
一旁伺候的奴婢手足無措,唯有擰著絲巾,替婦瑾擦汗。
“召醫否?”衢侯問道。
“稟衢侯,已召。醫正趕來。”
奴婢小聲回答道,樣子甚為恐慌。
小臣宵忿然,大罵道:“都這時候了,怎地還未到此!”
小臣宵話一出,便嚇得那幾個年紀尚小的奴婢齊站一旁,瑟瑟發抖。
“啊唔!”又傳來婦瑾痛苦的叫聲。
小臣宵趕緊坐到床上扶著婦瑾,衢侯亦坐下,握住婦瑾的手,發現上面滿是冷汗。
“瑾,哪里不舒服?”衢侯問道,眉頭緊皺,臉上顯出關切的表情來。
小臣宵還沒有意識到君臣之禮,只管同衢侯一道坐在床上。
“嗯……我……”婦瑾完全說不成話來,緊咬著下唇,被小臣宵握住的手一抓,兩手一同抱住了衢侯。
小臣宵手上一空,顯露不快,雖是衢侯之妻,但自己的女兒竟會如此信賴另一男子,實在是讓小臣宵不滿。
衢侯湊到婦瑾面前,抱住她,一臉溫柔的樣子,道:“瑾,本侯就在此,別怕,別怕。”
方才不滿的小臣宵見此,內心感動,先前的不快皆消散了去。
一旁的奴婢亦是大為感動,私贊衢侯與婦瑾夫婦的恩愛。
門外傳來急急的腳步聲,而后,便聽奴仆報:“稟衢侯,醫箴求見。”
“召。”衢侯說道。
“諾。”
接著,一個身著素服的老人便奔了過來。
“醫箴,快過來看看婦瑾,究竟犯上何疾?”衢侯道,正欲起身,沒想婦瑾將其緊緊抱住,半步不得離開。
小臣宵見狀,自行起身,請醫箴過來。
醫箴過來,端詳婦瑾的臉色,見其臉色蒼白,毫無血氣,于是醫箴問道:“敢問婦瑾,疾首[1]乎?”
聽到此處,小臣宵便是不悅了,口中念道:“還未及犯疾首之月,醫箴何出此言?”
醫箴稍顯尷尬,畢竟衢侯在此,醫箴不敢有所失,于是又仔細察看,道:“稟衢侯,婦瑾所患之疾,似是‘疾身[2]’。”
“能否彗除[3]?”小臣宵問道。
醫箴頓了半晌,答道:“不可。”
“能否服藥?”小臣宵又問道。
醫箴依舊是搖搖頭,作為小疾臣[4],醫箴已事衢宮多年,經驗倒是足的,不過依他看來,服藥實際藥力并非很強。
于是,醫箴說道:“醫箴力薄,恐一人之力難愈婦瑾,現唯有召巫以禱,求的神靈庇佑婦瑾。”
醫箴言畢,默默地垂下了眼。
小臣宵見狀,大怒,罵道:“若你無能至此,當醫便是多余了!”
小臣宵全然不顧衢侯還在一旁,徑直走到醫箴面前,怒目而叱。
衢侯趕緊松開婦瑾的手,起身制止小臣宵,說道:“小臣宵亦知醫箴行醫已久,見識自廣,但能同神靈者少之甚少,醫箴非大邑商之‘小疾臣’。今商王有作巫祛病之力,黔憾未有此能。小臣宵萬萬別責怪醫箴。”
衢侯此時的形象與其先前冰冷無情之態全然不似,這便是衢侯的機智之處,小臣宵非凡人,衢侯的一切表現不過是在小臣宵面前裝裝樣子,就好比小臣宵派人調查了九川之后依舊假裝毫不知情地來詢問其九川“究竟是何來頭”一般。
“是我過急了,還望衢侯恕罪!”
小臣宵沉默半天,終于冷靜下來,說話依舊還不太清楚,后又向醫箴道歉,道“還望醫箴見諒,方才宵失態,口出惡言,宵與醫箴亦是舊相識,如此交情,宵深感愧疚!”
小臣宵朝醫箴行禮,后默默不語。
醫箴倒是沒有怒色,只是繼續說道:“醫箴明白小臣宵救女心切,但醫箴當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過小臣宵放心,醫箴自當竭力而為!”
醫箴又轉向衢侯,說道:“衢侯,不如先召巫[5]來吧。”
此時,婦瑾因受不了疼痛,終于昏死過去。
小臣宵見狀,也求衢侯快些召巫前來。
較之先侯,衢侯本是較為輕鬼神之人,被這一擾,無奈之下也只好準備召巫前來,衢侯道:“衢國歷來皆無巫朝送于商王,依巫槐之才,多祈雨祭祀,現唯有召來巫槐,不過巫槐早在八日前便因疾在家休養,這倒是難辦!”
巫槐乃是槐族之后,襲母為巫,槐族向以巫聞名于衢國,居于衢邑北郊,槐族同衢國封國之初便為第一位衢侯衢乂之巫。
醫箴道:“衢侯毋庸擔憂,巫槐今日已來衢宮,方才醫箴恰好逢了她,言其小病已愈。
醫箴見其氣色甚好,想是巫槐自亦已祛病。”
聞言,衢侯命人前去召巫槐,并命人前去召貞人縛。
此時,醫箴道:“衢侯,現可灸焫[6]之。”
衢侯應允。
醫箴便在宮室之內焚燒艾草,艾草香四散,一下子就充斥了整個宮室。
婦瑾呼吸有些難受,醫箴又坐過去替其按摩拍背。
九川這邊,奴仆正領其回往住處,恰恰逢上正趕往婦瑾宮室的巫槐,奴仆行禮,九川本奇怪這位未戴面具,一身簡裝的巫行色匆匆所謂何事時,再一細看,竟覺得極為眼熟,似乎在哪里見過,而后便看見趕來的貞人縛。
方才在正殿之時,九川并未見到貞人縛,這一逢,九川便識出了,貞人縛便是九川在李地之時為其占卜葬吉的貞人,九川止住了步,而貞人縛亦是認出了九川,只不過貞人縛要事在身,不便詳談,只同巫槐問道:“婦瑾現時狀況何如?”
巫槐道:“槐亦是不知,亦是衢侯有召,便急急趕來。”
聽到巫槐說到“婦瑾”,九川不禁眉頭一鎖,這位婦瑾應是衢侯之妻,看來這婦瑾似乎是出大事了,否則不會至巫、貞人同時出動的地步。
“恕小子唐突,敢問兩位大人,婦瑾出何狀況?”九川大膽問道。
此事本與他無關,但看兩人的樣子,此事干系甚重,但或許也是九川可利用的絕好機會。
巫槐看了看九川,才發覺這位方才尾隨奴仆后的男子長相俊秀、不同尋常,突然想到前幾日因自己染疾在家,雖知衢侯十日前已將一位名為“九川”的吹塤高人尋來,便知站在自己面前的此人當是九川,又因九川返衢邑之日自己受小臣宵之命正于東郊致祭,無緣一見。
作為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子,巫槐不覺面露羞澀,但考慮到情況緊急,巫槐亦是沒有作答,只向九川行禮,便欲與貞人縛離開。
貞人縛不言,只瞥了九川幾眼,后與巫槐一同趕往婦瑾宮室。
于是,陪同巫槐的奴婢不忍,在奴仆耳畔耳語了一番,將事情原委悉數告知了奴仆。
方才那一過程,奴仆看在眼里,他似乎有點同情九川,覺得兩人完全沒有將其置于眼中,表情也滿是虧欠,畢竟這九川還是衢侯的貴客。
望著巫槐與貞人縛遠去的背影,奴仆道:“婦瑾犯疾。”
聽到此言,九川大驚。
“先生可是識得婦瑾?”奴仆問道。
“可是衢侯之妻?”九川答曰。
“確是。婦瑾本是小臣宵之女,九歲時與衢侯定下婚約,十五歲之時嫁與衢侯,成為衢國之婦。”奴仆答道。
九川一驚,若真是此等關系,小臣宵在衢國的實際權勢當是在衢侯之下了。
九川本是好奇這奴仆怎會口風如此不嚴,但一想無論又是一個計謀還是這奴仆入宮不久不諳世事,這些信息倒是極其有利于九川的,多問多知亦無妨。
九川又問道:“不知這位婦瑾可有誕子?”
九川雖知這一問太過唐突,恐奴仆不予回答,但沒想這奴仆竟又爽快答道:“此事倒是一憾,成婚十年,衢侯與婦瑾竟未曾誕下一子。”
奴仆言畢,九川大概便猜得到這小臣宵與婦瑾在衢宮中的大致狀況了。
雖有小臣與婦之名,但久久未誕一嗣,衢侯恐怕也是甚為著急。
表面不言,百辟皆是了然一心,否則不會有這奴仆也在談及此事,但雖是如此,衢國上下似乎并未因此引起太大波瀾,亦無惡人說三道四,否則,自己雖居衢南,亦有耳聞。
奴仆又幽幽地補上一句:“小的有幸得名‘南竹’,若先生不嫌,可喚小的。”
九川問:“可是衢侯給你起得名?”
答:“確是。”
不過,那奴仆沒有說,方才那番話,亦是衢侯命那奴婢故意帶巫槐走此路前往婦瑾宮,以便逢九川而相告的。
注解:
[1]疾首:頭痛。多為春季發。
[2]疾身:指身腹疾患。
[3]彗除:彗為掃竹,用以掃除,舊有用掃帚可以掃去疾病的巫術思想。
[4]小疾臣:小疾臣即醫官。
[5]巫:一般女巫曰巫。
[6]灸焫:火艾燒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