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處,小臣宵與一奴仆正竊竊私語。
那奴仆慌張地四下望了望,而后又繼續與小臣宵交談起來。
“怎樣?看出些異樣來沒?”
小臣宵極力壓低音調,眼神卻并不在那奴仆身上,而是不屑地望向遠方。
“稟小臣宵,經小的近幾日仔細觀察,這位大萬衢九川與衢侯不過就是商議國是,并無過多交情,先前調查他的侍衛也回來了,但沒有查出此人究竟是何來頭?!?/p>
奴仆畢恭畢敬地回復道。
聞言,小臣宵皺了皺眉頭,“哦”了一聲后,小臣宵又將視線瞥向了旁處:此時,九川剛從偏殿出來。
為何會在偏殿召見?
小臣宵不禁心存疑惑。
“是查出沒有什么,還是……根本就沒查出來!”
小臣宵語氣一重,惡狠狠地瞪了奴仆一眼。
察覺氣氛不對,那奴仆趕緊討饒道:“小臣,小臣,之前囑咐了小的,小的下來后真的是竭盡心力徹查此事,回來的侍衛也說了,這衢九川長居于衢南山,極少與人來往,只是有吹塤之才,在山小不過小有名氣……”
“哼!什么衢九川?不過就仗著衢侯寵幸,竟得了個‘衢’氏!我說,那回來的侍衛既然真真是去調查了,怎會只知曉這個山野之父有吹塤之才?他前幾日清祀之日時竟還敲磬代替了優尚的!此事你們怎會沒查出來?”
小臣宵怒氣沖沖,對于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大萬,他之前已做了調查,不過查出來的大抵也是如那奴仆所言。
但小臣宵始終是不明白,就如此渺小之徒,怎會引得衢侯注意,且特意前往野間苦尋。
一想到近幾年來這衢侯越來越不聽自己使喚,小臣宵便一陣不安,他是看著衢侯長大的,隨其年歲增長,衢侯越發不受控制,自己在衢宮中的地位亦越發下降。
這是一種信號!
小臣宵心想,說不定此番衢侯封個不明來歷的野父為大萬又賜其國氏便是一種明顯的信號。
“豎子是要跑了??!”小臣宵喃喃自語。
“?。俊迸鸵粫r沒明白小臣宵的意思,于是問道。
小臣宵一拂袖,沒看奴仆,道:“罷了,罷了,此事暫且打住,你繼續觀察衢九川,定要小心,之后繼續向我報告此人的動向??芍獣粤耍俊?/p>
“小的知曉了,這就下去?!?/p>
奴仆一邊行禮,一邊又畏畏縮縮地離開。
看著奴仆離開的背影,小臣宵的心里其實還淤積了另一事:之前衢侯有言,說是冊范劫走了巫槐,這一查,發現冊范與巫槐果然都不見了蹤影。
冊范是小臣宵長子,此子忠厚老實,小臣宵對其甚為喜愛。
小臣宵本育有七子一女,冊范之下有兩子幼時病歿,四女為春堇,即現時婦瑾,以上四子女皆由其結發之妻沐什氏所出,余下四子由四名無名份之婦人所誕,因無名份,四子并沒得到小臣宵太過重視,不過擔當小衛、馬臣之類。
“唉!”
暗自嘆了一口氣,小臣宵準備離開,再次前往冊房探明冊范近幾日的情況。
待到那名方才與小臣宵對話的奴仆竄了出來,不巧便撞見了正從偏殿出來的九川。
九川一瞥便認出了此人乃是近幾日一直監視著他的奴仆。
那奴仆見九川望向了他這邊,于是眼神躲躲閃閃,慌忙離開。
一想到之前他身邊的奴婢也和此人有聯系,于是,待到那奴仆閃到遠處后,九川向一旁跟隨的南竹問道:“南竹,此奴仆乃是何人?”
南竹聞言,先是回頭望了望那奴仆,而后轉過頭來,回復道:“稟大萬,那是常跟隨小臣宵的石頭?!?/p>
跟著小臣宵?
看來,自己在衢宮中果然招來了眾多注意了,所以,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么——衢侯。九川心里想著,沒有再多問什么。
南竹帶著九川往前走著,也沒有多說什么,想必是沒有衢侯的命令也不敢像上次那樣多言吧。
未幾,九川與南竹兩人便到了一處較大的宮室前,上有石階,有柱。
沿石階而上,有兩侍衛守,見九川來,便攔住不放其入內,只道:“來者何人?”
沒等九川回答,后面的南竹便過去,喝道:“大膽,此人乃是衢侯剛任命的大萬,還不速速放行!”
二人聞言,趕緊行禮,沖九川行禮道:“參見大萬!”
九川見狀,一時還不大習慣,于是趕緊讓兩個侍衛就此打住,問南竹道:“南竹,此乃何處?”
南竹正欲回答,從室內便走出了優尚來,兩侍衛向優尚行禮,只聽聞優尚說了句“免了”,緊接著,便走過來扶住了九川。
“哎呀呀,恭喜大萬呀!”
優尚臉上浮現出不同于當日在侯廷之上的驚慌之色了,反倒是增添了不少的喜色來。
九川倒是奇怪,衢侯之前在侯廷之上對優尚態度咄咄,九川只以為衢侯之后是要嚴懲優尚。
但,就目前的情況看來,優尚非但沒有收到任何懲罰,反而是得到了賞賜一般,要不怎會這般歡喜?
九川并沒有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來,他客客氣氣地問候優尚道:“不敢當,不敢當,倒是優尚大人,之前的傷……可有好轉?”
聽到九川還關心著自己之前的傷勢,優尚倒是感動不少,連連沖著九川說著“已有好轉”來??吞自捯煌戤?,優尚便欲拉著九川進入那房內。
九川正欲問清楚優尚這里究竟為何處,剛一張口,優尚便轉過來對九川說道:“此處便是衢國之瞽宗。”
“衢國先前似乎并未設置這樣的地方,敢問優尚大人,侯廷之上時便有聽聞衢侯提及此處,不過大邑商不是早設了瞽宗嗎?”
九川一時趁了口舌之快,將瞽宗在殷商的地位給蹦了出來。
正如九川所言,瞽宗乃是殷商的國立大學,即供貴族子弟學習之所。
衢國不過是殷商的方國,雖說是仿效殷商設立了諸多的官職與機構,但就瞽宗這一學習機構而言,似乎是不妥的,畢竟此乃殷商唯一官方大學。
九川此言一出,恰恰觸動了不該問的地方,優尚未作解釋,只是淡淡答了句:“九川大人,當問之處莫要多問,不當問之處莫要胡問?!?/p>
優尚表情極為嚴肅,九川便知自己方才確實不夠沉穩,其實不用問亦可知曉這衢侯的心思。
從衢侯將衢國完完全全變為一個軍事強化之國,而衢侯本人竟然能擔當殷商之亞便可窺當今衢侯能力非凡。
這種能力是九川莫能企及的,他不適合此種生活方式,從他出生那一刻起便注定了。
進入衢國瞽宗,一個極為寬敞的大房間,并排有五六個宮室的長度,地面極平。
優尚領著九川在瞽宗內逛了幾圈,不過房內僅僅有五六個孩子,皆著華美之服,一看便知是貴族子弟,孩子們跪坐在地上,聚精會神。
前有教學之二人,亦是跪坐于地,那教學的官員手持木棍,在地上寫寫畫畫,正在教授甲骨文。
拐過一東側柱,九川才發現原來此處還坐有七人,皆為盲人,前有兩人,一人持青銅鈴,一人前放有一鱷皮鼓,皆為擊樂器,此兩人九川一眼便辨出即為清祀奏樂之列。
九川忽然才想起,初遇優尚之時便知他是因襲了其父的職位才擔當了衢國的瞽,其余的樂人皆為盲者,而自己雖同優尚一樣并非盲人,但憑自己當前在侯廷的地位,衢侯任命一個眼明野父為大萬,果然是頂著極大的壓力。
只是,衢侯深知這樣的壓力卻還要義無反顧地冊封,以此等極為正式的方式來確立自己的官職,是要自己名正言順地留在衢宮。
他究竟是有什么打算?
九川更是捉摸不透了。
那教學的兩位“萬”聽覺極為靈敏,一聽到優尚的腳步聲便知曉是何人來此了,于是起身行禮,一人沖前面聽課的樂人們說道:“諸位,當今衢瞽優尚大人與新冊封的大萬九川大人來訪了,還不行禮。”
聞聲,樂人們果真也起身行禮,優尚見狀,趕緊說道:“東野,奇善,免了,免了,我不過是帶著大萬來熟悉瞽宗情況的,本不想打攪諸位習樂的。”
優尚走過去扶兩位教樂的官員坐下,而后又說道:“沒想今日輪到你們兩位授樂,還真是少見。”
“今日本應是少曉與逄樺來的,但沒想他們兩位昨日飲酒過多,今早竟酣睡不起了,于是,我二人只好頂了他們來,此事還未向衢侯稟告哪!”
那位名“東野”的樂官答曰。
“哦?竟有此事,這二人!罷了,罷了,若當真是稟告了衢侯,還不知曉會如何處置二人?!?/p>
優尚言畢,那授樂的兩個樂官忽地湊過來,小聲問優尚道:“先前聽聞衢侯因清祀替換之事大發雷霆,后封了這位九川大人為大萬,我們還極為優尚大人你會受懲,不知后衢侯是否有何行動?”
“二位多慮了,衢侯并就無懲罰我之意,不過小小警告了一番罷了?!?/p>
優尚回道。
九川暗中觀察優尚的表情,明明從他的臉上看到了一絲隱隱的慌亂來,九川一看便知曉衢侯與這優尚之間還有秘而不宣之事,周遭的樂人看不見,但九川看得清清楚楚。
還沒待他再細細觀察,一旁的樂人們便憑著方才的聽音辨位,紛紛過來簇擁著九川,七嘴八舌。
“之前聽聞了九川大人所敲擊的磬聲,說是九川大人新學不久,果真如此?”“九川先生當真是厲害之極哪!”“九川大人何日可教我們吹塤呀?”
嘈雜之聲四起,九川不知該作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