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九川與馬空二人酣睡至中午方醒,二人皆匍匐桌上睡了一夜。
二人相視而笑。
馬空道:“看來,昨夕你我二人飲了不少啊!”
九川回道:“確是如此,這頭還暈沉沉的。”
言畢,九川正欲起身,一起來,九川便慌了,他本應前往瞽宗,這是衢侯后來傳話過來的條件——保全素一的條件。
“糟了。”他說道。
“怎么了?”馬空問道。
九川垂下頭,心中想著是否要將自己與素一的事告訴他,畢竟還不是很熟,透露自己的事過多,其實越是對自己不利。
“大萬,大……”馬空見九川沒有絲毫反應,還以為他是在走神,于是如此喚他。
“哦?何事?”九川道。
馬空抿了抿嘴巴,無奈地說道:“還問我怎么了,不是我在問你怎么了嗎?”
九川見他倒是一副關切的表情,于是說道:“哦,不過是已過我當值的時候了。”
“大萬是說前往‘瞽宗’教授么?”馬空又問道。
九川點點頭。他實在是沒有心情再去彼處。
馬空道:“大萬,有些事,不可違抗,順從倒是會得個好結果。”
九川見馬空話中有話,便追問道:“不知馬空是何意?”
馬空笑了笑,并沒有回答。
之后,馬空沉默了半晌,對九川說道:“今后,我在人前叫你‘大萬’,人后叫你‘九川’可好?”
被莫名一問,九川覺得事有蹊蹺,不敢立即答應下來。
他反倒是越發懷疑起這馬空的用意來:昨夕在暗中監視自己,與自己飲酒,痛訴往事,今日竟想更為拉近與自己的關系,以名相稱,若非刻意為之,還會有什么可能。
難不成,這馬空又是受衢侯指使?
九川如此一想,臉色大變。
他立馬回絕道:“馬空,這想來也不大好。衢侯一向不大待見我,若是馬空與我走得過近,恐怕衢侯那邊也會對馬空另眼看待、不同以往。”
馬空聽了九川這話,便知他是在敷衍自己。
也罷,信任,是需要時間的。他心想。
“若是大萬不愿,馬空亦不會勉強。”馬空回道,繼而又告別道:“既然大萬現時要前往瞽宗,我也要回去當差了,那就暫且告別吧!”
言畢,馬空做了一個告辭的手勢。
“恩。”九川應道。
剛行至門口,那馬空又扭頭回來,道:“空信任大萬其人,昨夕我狂言之語,還望大萬替我保密!”
信任?
這個詞在九川聽來有些刺耳。
他不信任馬空在先,而馬空現時的這番話,卻令九川羞愧萬分。
“馬空……”九川叫住他。
本已踏出門外的馬空又回過頭來,問道:“何事?大萬。”
九川搖了搖頭,一言不發。
馬空離開了九川的住所。
馬空前腳剛走,南竹后腳便踏了進來。
南竹一進來便嗅到了一陣酒味,在一見桌上,果然見到衢侯賜給九川的那壺酒已歪倒一旁,見了底。
“見過大萬。”南竹恭恭敬敬地行禮。
九川不用想也知道這南竹是沖著自己沒去瞽宗的事情來的,于是假裝歉疚道:“莫不是因九川今早未去瞽宗一事來的吧,九川萬分抱歉。”
南竹聞言,臉色顯得不大好看。
他說道:“大萬既是自己知曉,也就不用南竹多言了。只是瞽宗那邊幾個新來樂人和舞還等著大萬過去,優尚大人講此事告知了衢侯,事情就大了。”
優尚竟上報衢侯了?這不似他的作風哪!
九川還在心中暗暗想著。
如此一來,他便更為痛恨與人相處了。
這優尚人前一副忠心耿耿、善意有加的模樣,沒想背后也竟是這樣一個落井下石的嘴臉!九川真心覺得人心險惡。
他表面上不露慍色,只是回復道:“回稟衢侯,九川自會前去謝罪。”
南竹看了看九川,小心翼翼地說道:“南竹知道本不該說這話,不過,大萬,有時還需多加忍耐。”
又是這種奇怪的提示性話語,九川不禁想到之前馬空也說過類似的話。
不過,南竹確實是多言了,這本不該他這樣身份的人來說,極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哎喲,本侯還以為大萬尚未醒哪!”
南竹震了一下。
就在他方才失言后,衢侯立馬就出現了。
九川向南竹身后望去,見衢侯正踱步向這邊走來,面露喜色。
“南,南竹見過衢,衢侯……”
可憐的南竹竟嚇得瑟瑟發抖,完全失去了方寸。
“哎,南竹,見了本侯怎會嚇成這般模樣?”衢侯邪魅一笑,走了過來。
南竹一直往后退,他低垂了腦袋,不敢再多言。
九川心中已厭惡衢侯這張嘴臉到極點,他扭過頭,小聲說道:“見過衢侯。”
衢侯饒有趣味地往九川的屋內瞅了瞅,見之前他賜給九川的那壺酒已經被飲盡,心中大快。
“看來本侯賜的鬯很符合大萬的口味啊!”衢侯故意提高了音調,繼而說道:“不過,大萬不去教授,便是失職了。”
衢侯說這話之時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不過是音調稍有起伏,盡管如此,這些話在南竹聽來,依舊是威懾力十足。
“確是九川失職,衢侯若是要追究,便懲罰九川吧。”九川心灰意冷地說道。
衢侯見九川并未解釋,這副垂頭喪氣的樣子令他極為厭惡。
衢侯冷冷說道:“罷了,瞽宗那幾個樂人并不是十分重要……不過,本侯這邊倒是還有更為重要的事情需要大萬來完成。”
聞言,九川瞬間戒備起來。
這衢侯才劫了素一,立刻便又下了任務下來,該說是他沒腦子,還是太過變態?
“敢問衢侯,是有何人需九川完成?”九川壓低了音調,問道。實際上,他恨不得立刻滅了眼前之人。
九川屏住呼吸,靜靜地傾聽這衢侯之后要說的話。
他聽到衢侯緩緩說道:“本侯希望,大萬能代我前往桑地[1]——尋其族長。”
九川聞言,大驚。
這桑族自衢國第八位侯衢骨繼位便銷聲匿跡已久,且不說難以尋找,即便是在桑地發現了桑族,也難以見其族長啊。
不過,九川心里倒是很明白,這衢侯先前廢掉了巫槐,國中一片嘩然,急于再立巫,他不得不出此計策。
一方面,因廢巫之事,衢侯與槐族的關系已經完全惡化;另一方面,若衢國無巫,必定會大亂。
“怎么?大萬不敢?”衢侯故意譏諷道。
九川回答道:“衢侯多慮了。九川只是不知道,如此重要之事,為何衢侯會安排我前去完成。”
衢侯湊近,扯開一臉笑容,道:“正是重要,才會安排你前去啊……”他頓了一下,又說道:“還有,不只是你一人前去,本侯還安排了一人,跟隨你前往。”
聽到還有一人,九川疑惑地抬起頭。
衢侯似乎要的就是九川這副疑惑的樣子。他滿意地笑了笑,打了一個響指。
之后,從衢侯身后走出了馬空。
九川愣了一下,他萬萬沒想到,衢侯竟然會安排他二人前往桑地。
這會不會是一種暗號?
九川心想。衢侯實際上是故意想要把他和馬空捆綁在一起,或者說,衢侯又有了新的計謀,還是在劫走了素一之后。
“回稟衢侯,九川恐難以完成任務。”九川說道。
他不想向衢侯示弱,絲毫不想。
衢侯早就料到九川會有這樣的回答。不過,衢侯早有準備。
他緩緩地走到九川身邊,靠近他的耳畔,道:“大萬若是不肯,那,恐怕就在再難看到素一了……”
一陣邪風,侵入九川的耳中。
他恨不得將衢侯千刀萬剮。
又是素一!又利用素一來要挾他!
九川當真受夠了如此要挾,他痛苦的內心正在他的喉嚨處搖擺不定,他究竟該說什么?拒絕還是順從?
若拒絕,恐怕真的就再難看到素一了吧……
但是,若順從……
九川無奈地點點頭,回復道:“諾。九川遵命。”
“哼……”衢侯又笑了起來。
……
杉,衢國一鄙。
九川與馬空二人騎馬,行于道上。
二人已離開衢邑有三日。
一路上,二人言談甚少,相較于之前把酒言歡,他二人再見面之時已經生疏不少。
艷陽高照,路上未見一羈。九川頓覺口干舌燥,水壺中的水早已于今早飲盡,九川不得已只得吞咽唾液。
“要水么?”馬空問。
九川望過去,見馬空坐于馬上,英姿颯爽,果然是習武之人。不過,礙于面子,聽聞了馬空所言,九川依舊是搖了搖頭。
馬空嘆了口氣,“吁”了一聲,馬便停住了。
九川還沒明白過來怎么回事,馬空便將身后的水袋扔了過來。
九川條件反射,一手便接住了那水袋。
“這,究竟是……”
九川正欲問清楚,之后便聽到馬空說道:“九川,別裝了,我知道你想喝水。”
是的,他聽到這馬空竟然就自作主張地叫他“九川”了,正如他三日之前對自己說過的那樣。
九川無奈地點點頭,道了聲:“多謝。”
這是,結交開始。
注解:
[1]桑:衢國自受商王冊封之后,便有槐族與桑族兩大巫族,此兩族多女子,向衢宮貢專職巫,后因神權爭奪,槐族漸占上風,桑族漸衰,衢國第八位侯之后,后槐族便占據了衢宮巫之位,桑族沒落。桑地為其封地,位于衢邑西部,衢國向有“北槐西桑”之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