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漫漫,一條崇山峻嶺阻斷的軌跡,一直延伸向那不知名的一點,風,正從遙遠的海洋吹向內陸,不過,此處感受不到,因為,山嶺阻隔。
躺在馬車內,九川癡癡地望向上方的木板。
他什么都不想思考,只想要如此靜靜地。
“瞽八,你從一開始便如此了嗎?”九川問。
瞽八癟癟嘴巴,問道:“如此?怎樣如此?你把話說明白羅!”
九川瞟了幾眼瞽八,猶豫了片刻,說道:“就是……目盲。”
瞽八一愣,而后大笑起來,大聲說道:“自然是從出生便如此了啊!”
九川的腦袋偏了回來。
“那你呢?跟隨師般有多久?”瞽八問。
九川想了想,說道:“十六年……”
瞽八“嘖嘖”了幾聲,說道:“著實很長哪!恐怕已經是父子的感情了吧?”
九川沒有問答,只是把頭偏向了一邊。
瞽八見提到了九川的傷心事,也不便再言語了。
許久,九川問瞽八道:“瞽八,不回衢邑可好?”
聞言,瞽八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你不愿回去么?”瞽八問。
九川回答道:“并非如此。相反,我是極想回去的。”
“那你為何?”瞽八問道。
九川嘆了口氣,他坐了起來,對瞽八說道:“若是回去,我所珍視之物,便會瞬間灰飛煙滅。”
“那應當是極為重要之物了罷。”瞽八感嘆道。
九川的眼前浮現出素一的面容來,是啊,的的確確是極為重要之物!天底下除了師般外,恐怕這便是他第二個不愿失去的人了。
“抱歉啊,九川,我是遵照了師般的意愿才要把你送回衢國的,師般他啊,說無論如何都要你平平安安地回到衢國啊!”瞽八無奈地說道。
“恩。”九川應了一聲。
八月。
馬車行了兩個月,終于,在一聲馬的嘶鳴中,九川他們抵達了衢邑。
“瞽八大人,九川大人,已至衢邑城門口。”趕馬人說道。
九川撩起馬車的麻布,對瞽八說道:“瞽八,你的救命之恩,九川今生沒齒難忘。”隨后,九川向瞽八行了個大禮。
他明知道瞽八看不見,但他還是以這種方式向瞽八表明了自己的感激之情。
“罷了,我也不便再同你一道進入衢邑了,我不過是大邑商一小小瞽人,論身份,依舊是受不起過多禮遇的,即使如此,衢九川,你我二人便在此告別了罷,之后如何向衢侯解釋你遭遣返之事,全在你個人了。”瞽八向九川做了一個告別的動作。
九川握住瞽八的雙手,說道:“真心感謝你,八大哥!”
“哎喲喲,得了,衢九川,你真如此,我八大哥還不太適應。”瞽八言畢,又大笑起來,依舊是爽朗的笑聲。
眼看著瞽八所乘的馬車越行越遠,九川默默地轉身,面對著面前這個堅不可摧的軍事城堡,邁出了回歸的第一步。
……
侯廷之上,久未蒙面的衢侯,正故作驚訝地看著九川。
九川一言不發,等著衢侯興師問罪。
衢侯圍著九川繞了幾圈,又回到草墊上坐好,低沉地說道:“哦?大萬此時不是應當在大邑商中的瞽宗當差么?怎會弄成這副模樣回來。”
九川依舊是一言不發。
“呵呵……”
衢侯漸漸笑了起來。
“回稟衢侯,是九川違背了之前的約定。”九川一字一句地說道。
衢侯笑而不語,又站了起來,走到九川面前。
他扯住九川已長到胸口的胡須,逐漸靠近九川的臉龐,說道:“你也知道你與本侯的約定哪!”
言畢,衢侯一下子松開抓住九川胡須的手。
而后,他轉過身去,說道:“衢九川,既然你違背了約定,那你說,該如何處置——素一姑娘啊?”
九川咬了咬嘴唇,憤怒逐漸累積起來。
九川深知小不忍則亂大謀,于是,他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壓低了聲音,說道:“衢侯要的,無非就是毀掉衢九川,若是如此,衢九川自行了斷便是了,至于素一,便是九川自行了斷的交換條件,故而,還請衢侯放過她!”
“哼!”衢侯不屑地哼了一聲。
衢侯而后便鼓起掌,大笑道:“你果真是越來越聰明了啊!衢九川……不過,你似乎高估了你當前的立場。你真以為你當前同本侯是平起平坐的嗎?”
衢侯轉過神來,伸出右手,拂住九川的半邊臉頰,緩緩說道:“你當前啊,是沒有資格來同本侯談任何條件的。懂么?”
九川一下子抓住衢侯的右手,將其用力放回原處,狠狠說道:“是么?衢侯的目的不就是想讓衢九川生不如死么?這便是九川現在能同衢侯談的條件!”
九川振振有詞,比起過去的忍辱負重,衢侯對此當前的轉變甚為吃驚。
“哦?竟敢違抗我?好!好啊!”衢侯臉上浮現出極度的興趣來,他大喊道:“有趣!太有趣了!”
衢侯圍著九川轉了半天,仔細觀察、上下打量,發現九川現時雖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但衢侯明顯能夠從九川身上感受到一股不容侵犯的王者之氣來,這是經過歲月與時間洗滌之后的氣質。
九川直直地盯著衢侯的臉,絲毫未有躲閃,不過,他更多得是頂著衢侯的變得光滑的下巴。
驀然,衢侯停到九川的面前,沖他說道:“衢九川,你可知曉,本侯究竟要如何處置你心愛的女人啊?”
九川抬起頭,見衢侯露出一臉壞笑。
“九川有言在先,那名叫‘素一’的女子不過就是九川的一個卑賤奴婢,九川絲毫不在乎此人,衢侯想要如何處置,全憑衢侯決定。”九川冷冷說道,言語中沒有一絲溫情。
“哈……”衢侯假裝捂住嘴巴,而后又大笑起來,道“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聲就如同夜間的鬼魅,將九川拖入萬丈深淵,封印進無盡的黑暗中。
衢侯突然就停止了笑聲,直直地注視著九川,咧著嘴,說道:“你以為本侯是傻子啊!你方才口口聲聲要本侯保證素一生命安全,你前往大邑商亦是因為此女人,現如今竟然說不在乎她,大萬,你這番前后矛盾的話,可是說的好!”
九川不以為意地補充道:“其實啊,九川在大邑商這幾個年頭,終于明白了一件事,依九川的身份,就應當與同身份的女子在一起,若是強行跨越等級,最終只會對自己不利……”話未說完,九川望向衢侯,又反問道:“難道不是么?衢侯?”
被九川反將一軍,衢侯反而變得興奮起來。
三年不見九川,沒想到他竟然變得如此具有攻擊性起來!
衢侯湊到九川面前,小聲地說道:“喂,大萬,本侯倒是有一大萬身上的一趣事,現在想要同大萬好好分享一下哩!”
衢侯的語氣極為詭異。
九川絲毫不畏懼衢侯的挑釁,注視著衢侯,笑道:“哦?若當真如此,九川倒是想要好好見識一下……衢侯所謂的趣事了。”
“哼!”衢侯又哼了一聲。
未幾,衢侯俯在九川耳畔,小聲耳語了幾句。
九川瞬間臉色大變,青筋暴起,神情嫉妒恐慌,似乎是聽到了與他極為相關的事情。
衢侯饒有趣味地看著九川的變化,而后用手指敲了敲九川的腦袋,說道:“不知,大萬身上的此事——是否足夠有趣啊?”
九川聞言,猛地將衢侯撲倒在地,狠狠掐住了衢侯的脖頸,死死地,一點也不松手。
看來,衢侯方才對九川說的,果真是一件相當重要的事情,而且,那還是一件九川隱瞞了整整二十五年的秘密!
一瞬見,花蠻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用骨匕比上了九川的脖子,命令他放開衢侯。
不過,此時的九川就像是一只發瘋的野獸一般,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抓住衢侯,試圖要將其粉身碎骨。
衢侯的臉已經變得通紅,不過,他依舊是大笑著,猖狂地大笑著,即便已經被掐住脖子而喘不過氣來。
“衢九川,快放過我家主子!”花蠻怒斥道。
但是,九川只是怒視了一眼花蠻。
只見九川的雙眼充滿血絲,那是一個花蠻從來沒有見過的衢九川,一個恐怖得像是從冥府前來的惡鬼的衢九川。
無奈之下,花蠻用骨匕劃傷了九川的手背。
九川一松手,花蠻立即撞開了九川。
花蠻正欲扶起衢侯,沒想到衢侯卻狠狠扇了花蠻一巴掌,大吼道:“誰叫你弄傷他的!”
而后,花蠻委屈地捂住紅腫的臉頰,一言不發。
而九川,見勢又要撲上來。
衢侯立馬用腳制住九川,冷靜地說:“衢九川啊衢九川,若皆如你這般無理智,恐怕終將是一事無成。”
衢侯言畢,九川撲過來狠狠抓住衢侯的雙肩。
疼痛一下子襲來,面對著已經完全喪失理智的九川,衢侯忽的問道:“喂,衢九川,你如實問答本侯,你,究竟愛不愛素一!”
淚水一下子就涌出了九川的雙眼,還沒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的花蠻,一抬頭,便看到了九川沖著衢侯大吼,全然沒有了平日里翩翩公子的形象。
“愛啊!如何不愛?我衢九川此生最愛的女子,便是素一!”
衢侯心里一顫,愣了片刻,而后又大笑起來。
只看到衢侯的臉逐漸靠近九川的臉,最后,二人鼻頭相碰,末了,衢侯以最近的距離沖著九川淡淡說道:“就以你這樣的身體,能和她相愛么!”
“嘭”地一聲。
花蠻大驚。
衢侯被九川撞倒在地,鼻血長流……